血月爬上冰崖的時候,天地間像是被人倒進了一壇發了霉的血酒。紅得發稠,照在萬丈冰壁上,整座冰淵活像一張半張著的巨口,黑得 人,冷得透骨。風刮過岩層和凍住的瀑布,嗚嗚地響,像誰在夜里哭。死寂里,只有李滄瀾腳下的冰面還在輕輕抖——他的金血正順著古老符文一寸寸爬行,第九重麒麟紋剛成形,紋路像活了一樣扭動,每一道彎都藏著遠古血脈的嘶吼。
他跪在陣眼中央,鎧甲早被寒髓靈氣啃得坑坑窪窪,肩甲裂開,底下金色經絡翻騰著。左臂的逆鱗從手背一路往上鑽,刺破皮肉,金骨一點點露出來,帶著血絲。呼吸一次,疼一次,像有燒紅的針在血管里來回穿。他沒動,也不能動。
斷空劍插進陣眼那一瞬,三百六十面銅鏡同時震了一下,鏡面蕩起波紋,月光被扯成絲,纏繞著往劍身上聚,最後凝成一道光柱,直沖天外。光里有龍吟,低沉,斷續,是麒麟殘魂在醒過來前的喘息。
“退!”葉清歌突然吼出聲,人已經沖到林雪薇邊上,一把拽她往後拖。劍還在鞘里,可劍氣已經從縫隙里噴出來,在身前織成一張金網。
下一秒,地底猛地噴出一股寒氣——千年的封印裂了,寒髓靈氣倒灌!氣流撞上金網,當場結冰,碎成億萬冰渣子,嘩啦啦往下掉,像雪從地上往天上飛。
李滄瀾悶哼一聲,雙膝砸進冰里,鎧甲上的霜眨眼厚了三寸,整個人快凍成金像。他咬破舌尖,一口滾燙的金血噴在劍柄上。血剛沾劍,光柱轟地暴漲百倍,撕開夜空,連血月都被吞進去一半。
緊接著,一道光幕從劍尖升起來,浮在半空——是記憶,被人喚醒了。
畫面里,聖女躺在寒玉床上,臉白得像紙,肚子高高隆起,氣若游絲,卻還睜著眼。兩個黑袍人站在床前,手里攥著一根斷掉的麒麟角,尖上滴著暗金的血。他們低聲念咒,把角尖慢慢插進她心口。
剎那間,冰淵泛起血光,地面裂開,穹頂塌了一角,連空氣都停了。
“用我的命……換他們兩個活。”她的聲音輕,卻像釘子一樣扎進骨頭,“只要……他們能長大……”
話沒說完,她忽然睜眼——瞳孔里星河流轉,像把整個天都裝了進去。
葉清歌瞳孔一縮,劍意炸開,一劍劈向光幕。劍氣撕開畫面,碎片像玻璃渣一樣四散。可她砍得碎影像,砍不碎李滄瀾眼里的金雷。
他看見更多——幽冥殿主跪在床邊,滿臉是淚,手起刀落,割開手腕,血順著麒麟角流進聖女身體。那一夜,他不是殿主,不是強者,只是個爹,拿自己的命,換孩子的生。
“原來……他每晚都在割。”李滄瀾嗓子發顫,指甲掐進掌心,血混著金血滴在冰上,濺出一朵朵小火花。護心石在他胸口狂震,像是要炸開,投出更多記憶︰
幽冥殿主抱著襁褓,在血月下走,身後是燒塌的宮殿和追殺的影子;
聖女的意識卡在寒玉床里,用最後的力氣刻陣,一筆一劃,全是“別丟下他們”;
還有那對雙生子——一個被送走,一個留在深淵,命線硬生生扯斷,可血脈還在暗里連著……
就在這時,地底轟地塌了。
一道金漩從裂縫里升起來,像巨口,眨眼吞了三百六十面銅鏡。鏡碎的聲音 啪響,化成光塵漫天飄。李滄瀾體內麒麟殘魂瘋了一樣咆哮,經脈像被針扎,五髒六腑都要炸。
“啊——!”他仰頭吼,金血從七竅往外涌,在空中凝成霧。
葉清歌撲過來,劍意纏住他全身,想穩住心脈。可那漩渦太狠,連她的劍意都被扯變形,像風里快滅的火苗。
“用那塊玉!”林雪薇尖叫,從懷里掏出一塊帶血的玉玨,甩向陣心。
玉在空中炸開,化作一片光雨。接著,一幅冰淵全圖浮在空中——山、河、陣眼、血脈節點,清清楚楚。圖中央,一個紅點狂閃,正是聖女沉睡的地方。
然後,一道影子從寒玉床升起來。
白袍,雪發,臉看不清,可那股溫柔壓得人喘不過氣。她抬手,指尖點在金漩中心。剎那間,李滄瀾體內涌出無數殘魂——戰死的刀皇、魔宗老祖、藥園守衛……破碎的意識被她一聲召喚,重新聚形。
刀皇殘魂化作百丈巨刀,一刀劈開漩渦;
魔宗老祖的怨念撐起黑傘,擋住傾瀉的寒髓;
藥園守衛的魂變成螢火,繞著她飛,照亮前路。
壓力一松,李滄瀾喘過一口氣,金血順著符文往前沖,匯進她虛影里。她的臉漸漸清晰——和他七分像,眼角帶笑,眼里卻壓著三千年的苦。
“娘……”他喃喃,眼一熱。他看見她睫毛抖了抖,心口那根麒麟角開始化,變作金光,滲進血肉。
葉清歌突然噴出一口血,劍網裂了縫。寒髓趁機鑽進來,她手腕瞬間結冰,血都要凍住。
李滄瀾想動,卻被她輕輕抓住手腕。
“別。”她的聲音直接落進他腦子里,像春天的溪水,暖,靜,“看著我。”
她指尖一點他眉心。潮水般的畫面涌進來︰
產房里,雙胞胎落地,一個金瞳,一個銀瞳。可血月當空,天象亂了,預言響起來︰“雙子現,天地翻。”幽冥殿主抱起金瞳的,連夜逃進人間;
三千年,她用命吊著兩個孩子的氣數,魂一天比一天薄,可那根線,從沒斷過;
每逢月圓,她就在床上輕聲叫他們名字,哪怕一個在塵世掙扎,一個在深淵沉睡……
“你們是光,也是暗……”她影子快透明了,聲音卻更清,“可都是我的孩子……麒麟的種。”
麒麟角徹底消融的那一刻,她睜開了眼。
雙眼,金銀雙色——左眼看李滄瀾,右眼映出另一人︰幽冥殿主抱著他,走進人間煙火。
她抬手,輕輕撫他臉,指尖帶起一陣風,吹散他發上的冰。那風里,有三千年沒說出口的疼。
“孩子……”她低語,“你哥……一直想見你。”
話沒說完,地底傳來鎖鏈崩斷的巨響!
轟!轟!轟!
腳步聲從深淵底下爬上來,一下,又一下。被封三千年的麒麟本尊,睜眼了。它一呼氣,狂風卷滅所有銅鏡的光,冰淵黑了。
聖女臉色一變,雙手結印,身前升起半透明屏障。
“走!”她沖葉清歌和林雪薇吼,“去九重天外,找‘天機碑’!只有它能破真封印!”
話音未落,第二根麒麟角從地底刺出,山一樣粗,寒光刺骨,穿透屏障,直取她心口!
李滄瀾眼紅了,血脈炸開。他仰天長嘯,周身雷光炸裂,瞬間化作雷麒麟——一頭鎏金巨獸,背生電翼,撞向角尖!
金雷撞上寒髓,整座冰淵亮如白晝,像開天那一瞬的光。
轟——!
光散了,眾人屏住呼吸。
聖女還站著,面前浮著半截消融的角,尖上滴著李滄瀾的金血。
雷麒麟重重摔在地上,變回人形。他左臂的逆鱗已爬到脖子,一縷上了臉頰,像刻上去的命。
“是他……”聖女看著那半截角,聲音輕得快听不見,“是他最後的念,擋下了這一下。”
是幽冥殿主藏在角里的殘識,護住了妻兒。
葉清歌劍網碎了,踉蹌一步,嘴角流血,卻笑了。斷空劍飛回她手里,劍身裂了縫,可裂縫里游著金雷,像是吞了他的血。
林雪薇羅盤瘋轉,最後停住,指向身後那堵從沒開過的冰牆——傳說中的“彼岸之門”。
就在這時,牆縫裂開一道。
一縷金光滲出來,照在李滄瀾臉上,像有人伸手,輕輕抹去他眼角的血。
聖女抬手,把最後一絲本源渡進他體內。她快看不見了,聲音卻穩。
“去吧,”她指向血月,“在天亮前,找到你哥……解開真正的謎。”
地底又傳來咆哮,鎖鏈斷了,腳步聲逼近。
她眼神一凜,抬手要結印,可身子已經開始淡。最後看了李滄瀾一眼——那眼里有淚,有笑,有三千年沒說出口的話,有千言萬語,最後都成了沉默。
然後,她化作一陣風,卷進斷空劍。
劍嗡嗡震,符文一盞盞亮,像有人在劍里低語,說著一段被埋了三千年的誓。
李滄瀾低頭,掌心浮出一道新紋——彎彎曲曲,和聖女心口的麒麟角一模一樣。
他猛地抬頭,看向冰牆裂縫。
一只金色的手,緩緩伸出來,五指張開,掌心有個胎記——和他的一模一樣。麒麟血脈,雙生才有的印。
那只手,朝著他的心,抓來。
時間停了。
他沒退,反而往前踏一步。左臂逆鱗像活了,指尖滲出金血,滴在斷空劍上。劍身一震,浮出一道從未見過的符文——“噬魂契”的起始紋,傳說中,只有雙生麒麟才能喚醒。
葉清歌握緊劍,手腕冰碴 嚓碎,血順著劍脊滑下,在空中拉出一道細紅——她用自己的血,立了誓。
林雪薇閉眼,羅盤映出九重天方向升起的十二道金虹——天機碑要現了。
整座冰淵猛地震了一下。
地底腳步聲,一步,又一步,從深淵深處走來。
聖女的影子慢慢退後,嘴唇動了動,像還想說什麼。
李滄瀾喉嚨發緊,終于擠出一個字︰
“姐——”
那一聲,撕心裂肺,像穿過了三千年的黑。
冰牆轟然炸開。
金光沖天,照出一個模糊身影——金袍破爛,背斷翼,臉和他一模一樣,一只眼閃銀光,另一只被黑霧纏著。
他的雙生兄長,被封在“彼岸之淵”的禁忌之子。
而那只金色的手,已經踫到他的胸口。
血脈共鳴,轟然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