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國都城,街市喧囂,人聲鼎沸。
午後陽光斜照,茶館里坐滿了歇腳閑聊的百姓。一桌人正喝著粗茶,嗑著瓜子,談天說地。
話題不知不覺就扯到了近日傳來傳去的大軍凱旋的消息。
“听說了沒?咱們炎國的軍隊可是打了大勝仗,馬上就要回來了!”一個穿著灰布短褂的中年男人眉飛色舞率先開口。
坐在他對面的瘦子眯著眼楮,嗤笑一聲︰“你這消息都餿了吧?我听說啊,大部隊就這兩日到,沒準……就在今天呢!”
旁邊一個年輕人頓時露出懷疑的表情,歪著頭問道︰“你這又是從哪兒听來的?靠譜嗎?”他一邊說,一邊用筷子輕輕敲著碗邊,發出清脆的響聲。
那瘦子頓時挺直了腰板,得意洋洋地說︰“哎!你還真別不信!我堂叔家的孩子的媳婦的表兄——就在城防軍里頭當差!這消息,準沒錯!”
眾人一陣哄笑。一個胡子拉碴的大漢拍了拍桌子,嘲弄道︰“切!你這繞來繞去都拐了七八個彎的關系,也敢拿出來唬人?小心城防軍治你一個散布謠言,把你逮進去!”
瘦子一听,氣勢頓時矮了半截,訕訕地撓了撓頭︰“得得得,你們吶,愛信不信!”他嘴上還硬,眼神卻飄忽起來,明顯是怕真惹上麻煩。
桌上其他人正要趁機再調侃他幾句,卻忽然同時頓住了—— 遠處,隱約傳來整齊而沉重的腳步聲,馬蹄䱇䱇,鎧甲踫撞,由遠及近,如同悶雷隱隱滾過長街。
整個茶館突然靜了下來。眾人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地站起身,往外涌去。
“來了!真的來了!”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茶館里的人們,連同整條長街上的百姓,如同潮水般涌向街道兩側,翹首以盼。
映入眼簾的是身著 亮的玄黑重甲肅穆森嚴的皇城禁軍,頭盔上的紅纓如同燃燒的火焰,步伐整齊劃一。
為首的將領面沉如水,目光如鷹隼般掃過人群,厲聲喝道︰“王師凱旋,肅靜避讓!淨街——”
聲如洪鐘,回蕩在長街之上。原本喧鬧的人群霎時間安靜了不少,只余下壓抑著的興奮喘息和孩童被父母抱起的細微聲響。
禁軍士兵們迅速分為兩列,沿街道筆直站定,形成一道不可逾越的人牆,將百姓阻隔在後,清出了中間寬闊的御道。
禁軍淨街之後,氣氛並未松懈,反而變得更加莊重。空氣中仿佛彌漫開一種無形的威儀。
緊接著,盛大的儀仗隊伍迤邐行來。 先是兩隊身著錦繡宮衣、手持淨鞭的宮人,步伐輕盈而恭敬,揮動長鞭,在空中打出清脆的響音,謂之“鳴靜”。
其後是手持巨大團扇、寶蓋、華幡的宮女。
手中的儀仗器物精美絕倫,絲綢在微風中輕揚,金銀絲線刺繡的龍鳳圖案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流光溢彩。
再後面,是龐大的宮廷樂隊。樂工們捧著編鐘、石磬、笙、簫、笛、塤等各式禮樂器具,雖然此刻並未奏響,但那肅穆的陣勢已足以讓人想象到韶樂響起時的恢弘大氣。
儀仗隊伍從容不迫地排列在御道兩側和後方,長長的隊伍一直排到城外。
都城二十里外,早已築起巍峨宴台,彩幔飛揚、華蓋如雲。朝中眾臣與各家眷屬早已靜候多時,人群肅立,鴉雀無聲。
而正中那座最為華麗的鳳閣之內,正端坐著當朝一國之母——唐皇後。
朝堂一眾大臣各懷心思,雖然只是凡俗界,但是對于這些人來說一些方外的消息還是知曉的。
對于這次大軍出征,許多人都抱著不一樣的看法,結果也不出眾人所料,原本以為和之前一樣,隨手可破的梁國,卻能硬生生將大軍拖個四五年,要說這里沒有什麼事發生估計都沒人相信!
林北二字,在他們心中不可謂不重。
早知道,偌大的版圖可都是他實打實用手中石槍打下來的。
可這一次,久久未決的戰局動搖了某些人的信念。四五年時間,足以讓很多人忘記他昔日橫刀立馬、連破三軍的雄風,也開始有人暗中布局。
有些人心懷異志,有些人結黨私議,更有人早已暗中勾連、圖謀後路。若不是唐皇後出身將門,母族勢力雄厚,鎮得住場面,恐怕炎國朝局早已風雨飄搖。
這一下班師回朝,可謂是眾人都不曾預料到的,有人忐忑、有人安神自在、有人長長松了一口氣。
日頭高照,輕微的馬蹄聲漸漸響起,遠處迎風飄揚的旌旗完全展露而出。
天邊塵頭大起,馬蹄聲如雷震地,終于,林北所率軍隊回來了!
林北身披金甲,看著不遠處迎接的眾人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時隔五年,終于回來了!
旌旗蔽空,甲冑如林,凱旋的大軍肅立于宴台之外,塵沙尚未落定。林北身披征塵未洗的金甲,日光在其上折射出冷冽光芒。他並未下馬,只輕提韁繩,戰馬便踏著沉穩的步伐,獨自走向那片華蓋雲集的宴台。
御道兩側百官垂首,旌旗無聲翻卷。他目光掃過那些深深躬下的脊背和低垂的眼簾,五年沙場磨礪出的直覺,讓他瞬間捕捉到了這片盛大歡迎之下,那根緊繃的、幾乎一觸即斷的弦。太靜了,靜得只剩下風聲和旗幟獵獵作響,連慣常的山呼萬歲都未曾響起。
他的視線越過黑壓壓的臣工,最終定格在鳳閣之下,那唯一端坐的身影上。珠簾之後,唐皇後的面容模糊不清,唯有鳳冠的輪廓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林北勒住馬,停在鳳閣前十步之遙。他沒有立刻開口,只是用那雙看慣了烽煙血火的眼眸,靜靜地、帶著帝王的審視,緩緩掃過全場。每一個被這目光無形觸及的臣子,都不由自主地將身子壓得更低了幾分,仿佛承受不住那無形的重量。
“朕,”他終于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沙場特有的沙啞與威嚴,瞬間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靜,“回來了。”
簡單的三個字,卻讓場中許多人的身體幾不可查地微微一顫。
唐皇後此時方才起身,珠簾輕晃,她步履端莊,行至鳳閣前沿,緩緩屈膝︰“臣妾,恭迎陛下凱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她的聲音溫婉平穩,完美地符合了迎駕的禮制。
隨著皇後的舉動,下方僵立的群臣仿佛終于被解開了穴道,慌忙齊刷刷跪倒,山呼聲遲來地浪潮般涌起︰“恭迎陛下凱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聲浪震天,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倉促與刻意。
林北端坐馬上,接受了這場遲來的朝拜。他的目光並未在皇後身上過多停留,反而再次細致地掠過那些伏地的身影。
他看到了幾位老臣額頭觸地時微微顫抖的手,看到了某些年輕官員偷偷交換的、充滿不安的眼神,也看到了幾位本應核心的重臣,那過分恭敬甚至顯得畏縮的姿態。
這絕非尋常。若是真心歡慶,應是振奮與激動,而非這般近乎恐懼的敬畏。
山呼過後,場面再度陷入一種詭異的安靜。
林北輕輕“嗯”了一聲,算是回應。他策馬又向前幾步,直至鳳閣階前,微微俯身,向著仍保持行禮姿態的皇後伸出手,語氣平淡無波︰“皇後辛苦了。朕不在這些時日,朝中諸事繁雜,多賴皇後鎮守。”
唐皇後略一遲疑,這遲疑極其短暫,若非林北全心留意,幾乎無法察覺。她緩緩抬手,指尖即將觸及林北掌心時,卻不自覺地微縮了一下,方才輕輕搭上。
林北握住皇後微涼的手指,感受到那一絲幾乎難以捕捉的顫抖。他面色如常,手臂沉穩用力,將她虛扶起身。
四目相對,隔著一層珠簾。
林北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看不出情緒的笑意,聲音放緩,卻帶著不容錯辨的探究︰“朕觀百官神色,頗見疲態。朕離京五載,看來不止邊關征戰勞苦,這都城之內,亦是……不甚輕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