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上中天，清輝灑落在蚩尤獨居的石屋外。
九黎部落的夜晚並不寂靜，篝火旁傳來戰士的低語和孩童的笑鬧，但石屋內卻陷入了一種死寂的黑暗。
蚩尤盤坐于冰冷的石床上，沒有進行任何日常的修煉或冥想，只因腦海深處，一股沉寂了數十載、龐大到令人窒息的記憶洪流，在一種古老而浩大的輪回法則牽引下，轟然沖破了封印的閘門！
那是後土以輪回之力設下的封印，里面保存的是巫族大巫蚩尤的全部記憶。
這是當初後土送蚩尤真靈輪回轉世之時，特意留下的。
她要的是一個忠于巫族的蚩尤，而不是如同伏羲那般，在功成之後才找回記憶，最後人性壓過了前世記憶的沖擊，徹底舍棄從前的身份，投入人族，成為人族蚩尤！
無窮無盡的記憶碎片瞬間涌入他的大腦之中！
巫族盤古殿祭壇的宏大祭祀！
不周山下與妖族的血腥搏殺！
大巫血脈的驕傲咆哮！
對大地濁氣的本能親近！
帶領巫族戰士征伐的歲月！
還有隕落時那沖天的怨憤與對巫族未來的深深不甘……
那份數百萬年甚至近千萬年積累的，屬于巫族大巫蚩尤的記憶和情感，如同淹沒世界的海嘯，瞬間沖垮了那個在九黎部落成長、羈絆、奮斗，擁有著純粹人族情感與思維的“人族蚩尤”短短數十年的意識海。
這份記憶的沖擊持續了整整一夜！
當第一縷晨曦艱難地穿透石屋縫隙，投射在中央那個身影上時，那個眼神清澈、帶著人族青年蓬勃朝氣的蚩尤，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雙深邃得如同無底深淵的眼眸。
那雙眼楮里沉澱著數百萬年人生經歷過後凝聚出的冷漠、滄桑，還有無數次大戰打出來的煞氣，以及屬于大巫蚩尤那對巫族永不磨滅的忠誠與責任。
蚩尤緩緩抬起手，左右翻看了一下，又活動了一下身體。
相比起自己當初的大巫之軀，眼下的身體簡直孱弱不堪，也就記憶中那些武道技法還有點意思。
沒想到投身人族，又一次活了過來，這是後土娘娘的安排嗎？
從這輩子的記憶來看，巫妖之戰過後，竟然是人族開始崛起，逐漸成長為當初巫妖那樣的洪荒大族。
而且伏羲竟然也投身人族，還成為了人族天皇，成就亞聖之位，不過那是他拋卻妖族的一切換來的！
蚩尤默默查看著現世的短短數十載記憶，熟悉當前的局勢，感嘆著人族命數和氣運的不凡。
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他又呵呵一笑。
“與軒轅競爭人皇之位嗎？”
蚩尤將拳頭緩緩攥緊，就好像是在握住人皇大位，可能他以為憑自己的能力，這些東西不過是手到擒來！
下一刻。
“巫……族……”他低沉的嗓音在空寂的石屋內響起。
人族再好，終究不是他心之歸宿，他若是能帶著人族人皇的氣運回歸巫族，不知道能不能改變巫族的現狀，帶去一絲復興之機。
幾乎就在蚩尤徹底覺醒為巫族大巫的那一瞬間！
遠在陳都，深居于地下密殿、正借助地脈之力梳理人族氣運、試圖感應未來脈絡的神農氏，猛地睜開了雙眼！
原本縈繞在他體內的人皇印記，一直如同沉睡的星辰，在代表著蚩尤和軒轅的兩道氣運之柱間緩慢流淌，未曾有任何明確的偏向。
然而，就在這一剎那！
“嗡——！”
一聲只有神農能感知到的、源于洪荒人道氣運核心的震鳴，在他靈魂深處驟然響徹！
那枚沉寂的人皇印記驟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純粹而溫暖的金色光輝！
它自動從神農體內浮現出來，懸浮于密室半空！
金光涌動，剎那間竟在虛空中投射出一幅清晰的圖卷虛影！
圖中沒有硝煙彌漫的戰場，沒有具體的部落景象，只有一片厚重蒼茫、充滿勃勃生機的大地輪廓——那正是洪荒人道的象征！
在這片大地的中心位置，一道挺拔的身影被無比璀璨的金色光環所籠罩。
那人影的輪廓，不再是模糊不清，而是清晰地呈現出頭戴象征星辰歷法的冠冕、身著描繪百獸朝祥圖騰之袍的形象！
正是有熊軒轅在演授天文的模樣！
同時，圖卷的另一側，一道原本同樣璀璨、代表蚩尤的光芒則劇烈閃爍了幾下，其色澤陡然變化，從明亮的代表生機的金色，急速地轉為一片帶著巫族特質的、沉凝厚重的土黃色澤，雖也強大，卻與人道本源的金光格格不入，仿佛硬生生嵌入了這幅人道畫卷中，破壞了整體的和諧。
圖卷下方，更有無數人族勞作的虛影浮現，他們圍繞在金光照耀的軒轅虛影身邊勞作、繁衍。
光芒持續了整整九息！
隨即，圖卷收斂，重新沒入人皇印記中，而那印記的金光也開始內斂，再次沉入神農體內。
神農坐在地脈氣息匯聚的石台上，感受著體內人皇印記已經確定下來的指向性悸動，他面上滿是震驚，還不知道這突發的情況到底是什麼原因引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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蚩尤到底是做了什麼事情，讓一直搖擺不定的人皇印記直接舍棄了他，堅定的選擇了軒轅？
神農心中對此有著濃濃的疑惑和不解，不過這些已經不重要了，他對蚩尤那份獨特才能的不舍，在這一刻，都被這來自人道本源意志的選擇驅散。
他緩緩起身，臉色慢慢歸于平靜。
“天命昭昭，人道有主。
人族未來，當系有熊，系于軒轅！”
他相信的，已不僅是自己的判斷。
他更相信這承載著億萬人族信念和過去兩代人皇功德的本源印記所作出的選擇。
人皇印記的特性，注定了它會選擇最契合人道延續、最有利人族興盛的人和路。
翌日，神農並未耽擱。
人皇印記的昭示意義重大，既然已經做出了選擇，那就不必再拖延。
他遣使者持著鐫刻火焰與百草圖騰的神農符節，日夜兼程，飛馳向有熊部落，召軒轅前來陳都，他會親自教導，將自己的執政心得全數教授，同時也讓軒轅參與觀政和參政，為後續平穩交接打下基礎。
隨著神農的一系列動作，消息如旋風般傳開。
陳都的賢者、周邊的大部落首領紛紛驚動。
廣成子有熊部落外搭建的洞府中得訊，心里松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微笑。
先前蚩尤和軒轅爭鋒，軒轅在他的教導下竟然僅僅和對方持平，這讓他壓力不小，甚至一度懷疑起軒轅是否真的是天定人皇了。
如今一切都有了定論，他終于放下心來。
听說了神農的召見，軒轅安排好部落中的事務，便準備前往陳都。
就在這道諭令自陳都中心擴散向四方部落時，洪荒西南方，靈竹山道場卻是一片與世無爭的靈蘊景象。
正值日暮，晚霞如熔金潑灑，將漫山遍野的仙靈碧竹染上一層溫暖的邊界。
青翠竹葉在微風中沙沙作響，與山澗潺潺流水聲交織，如同天籟。
靈葫道人端坐于一片天然青玉鋪就的露台之上，寬大的青色道袍自然垂落。
他手捧一只青玉葫蘆，目光卻並未停留在葫蘆上，而是悠閑的欣賞著眼前絢麗的晚霞。
偷得浮生半日閑，坐看雲卷雲舒。
前陣子幫著神農也就是玄龜，和洪荒眾多種族牽線搭橋，建立聯系，促成了人族的守護神計劃以及神道體系，可算是費了一番心力，一切都走上正軌以後，他也就回了靈竹山道場。
听說神農的百草經已經著成，開始在人族領地範圍內全面推廣開來，這樣看來，神農就快要功德圓滿，飛升火雲洞“監獄”了。
想到這里，靈葫心神一動。
他周身氣息淵深如海，與整個靈竹山的靈脈無聲交融，神念如無形的觸手，靜靜感知著洪荒大地那極其微妙、卻關乎萬眾生靈的氣運流轉變遷。
在洪荒大勢面前，蚩尤與軒轅的聲名，如同投入深潭的兩顆石子，自然蕩起了屬于人族的漣漪，也傳入了靈竹山。
靈葫道人那雙蘊藏著無盡星海的眼眸中，掠過一絲了然之色。
“蚩尤……軒轅……”他唇角浮現一絲微笑，“果然還是這兩位。”
這名字仿佛觸動了某個深藏的記憶，讓他瞬間便將眼前之事與洪荒局勢串聯在一起。
蚩尤這個名字，與巫族曾經的那位大巫名號相同，應當就是那位的轉世之身了。
不過以巫族如今的情況，有後土和玄冥在，掌控了大半個輪回，怎麼還會繼續摻和人族的事情？
之前後土和鴻鈞明顯有過交易，兩方可是合力一起針對本尊，將自己這個化身封禁在道場上百萬年。
至于二者的交易內容，想來應該與巫族有關，以後土對其他祖巫的感情，她自身又掌控輪回，想要提前做足準備，收攏祖巫的真靈，再借助輪回之力，讓祖巫們復生應該不是難事。
不過想來後土和玄冥早有謀劃，但是就天道對盤古血脈的清洗，以及對盤古影響力的持續打壓來看，祖巫們就算是復生了，應該也會如後土、玄冥二人一般，失去自身血脈和祖巫之體。
而沒有這些本源力量的支撐，他們想要回到之前的鼎盛狀態，恐怕需要長達千萬年的漫長歲月，畢竟眼下洪荒中的資源可是不如當初那般豐富，大多都被大能之輩們收入了自己囊中。
那麼，眼下祖巫並未復生，可能已經在重新孕育之中，在這個時候，後土動些手腳，將大巫蚩尤的真靈送入人族輪回，其目的是什麼呢？
“爭奪人皇之位，引人族氣運反哺巫族嗎？”靈葫道人微微搖頭，指尖在青玉葫蘆光滑的表面劃過，發出細微清音。
巫族實際上真的缺少功德氣運嗎？不見得。
要知道他們可是佔據了大半個輪回，光是維護輪回的運轉就能夠獲得海量的功德氣運了，即便如今巫族氣運降至谷底，只要時間一長，有輪回氣運的補充，遲早會從谷底回升上來的。
巫族自困盤古殿，氣運如潭死水。
後土此舉，在旁人看來，無非是以蚩尤為引，潛入人族之中，爭奪人皇之位，以求反哺巫族枯槁之軀，改換其族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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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在靈葫看來，任何一個種族，最重要的從來都是族人。
盤古殿中活下來的那些巫族子弟，才是後土心中最寶貴的東西，她和玄冥不過是希望自己下的這步棋能喚醒那些巫族子弟的心氣，讓他們從過去的挫敗中掙脫出來。
倘若蚩尤能忘盡前塵，真心以人族為根，以其稟賦，未嘗不能坐一坐人皇之位。
可惜，那烙印在真靈深處的巫族印記，豈是輪回之水能輕易洗去的？
以蚩尤的個性，若仍以巫自傲，將人族視為踏板，終將被人道氣運所厭棄，自取其禍，甚至還可能把盤古殿中的那些人也都拖下水。
這念頭一生，關于後土曾與紫霄宮那位共同出手對付自己的片段，也倏然閃過靈葫的腦海。
無論那位道祖與後土祖巫達成了何種交易，巫族與人族之間的因果糾纏，顯然是其重要一環。
或許自己可以看場好戲，蚩尤那邊有巫族做助力，軒轅那邊站著的是闡教，當初對自己動手的就是他們，現在看他們互相之間咬起來，也是件令自己心情愉悅的事。
靈葫不再多思。
他心念微動，一點純粹的青色光芒自指尖凝聚，他手指從眉心處隨手一劃，自腦海中抽出了一絲念頭，其中包含他對蚩尤身份的推演，以及對後土、玄冥用意的猜測，這點警示信息，他做了一些遮掩，隨後循著本尊和人族之間的氣運聯系，彈指一揮，就順著指引飛向人族。
神農前身是自己的好友，他可不希望對方被人蒙在鼓里。
不過靈葫這也是瞎擔心，他不知道人族人皇印記的神奇之處，早就給了神農示警。
當然神農如果從他這里得知了內情，到時候可就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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