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子城,從平陽退回來的王凝之連下數道軍令。
命諸葛求領兩萬冀州軍,從常山出發,經井陘進攻壽陽今晉中市壽陽縣),威脅晉陽;
命司州出兵兩萬,來上黨與自己會合,北上太原郡;
同時,王凝之還命人緊急傳信劉牢之,讓他別管盛樂了,率軍進攻雁門。
謝玄那邊,王凝之同樣沒忘了去信一封,告之自己的安排,讓他出兵策應楊縣的鄭遇,不令其孤軍作戰。
安排好一切,命人將信件一一送出後,王凝之神色復雜地呆坐了一陣。
換作以前,他肯定會率軍配合謝玄,先為鄭遇解圍。
但那日鄭遇讓他先走的時候,他就打定主意,要趁這個機會拿下太原郡,從而徹底解決掉燕國。
一邊是鄭遇和四萬多士卒的性命,一邊是空虛的太原,王凝之只是猶豫了片刻,便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他安慰自己,鄭遇說可以抵抗一個月,其實要不了那麼久,只要他能進入太原,就可以亮明旗號,讓慕容垂知道沒有困住自己。
太原失守,王凝之逃脫,任慕容垂再怎麼不甘心,燕國也將第二次亡于王凝之之手。
幾封信送出後,便是煎熬的等待。
數日後,司州的兩萬援軍趕到長子,王凝之立即率軍北上,經銅 今長治市沁縣)、涅縣今長治市武鄉縣),進入太原境內,直奔祁縣。
與此同時,諸葛求率軍抵達壽陽,壽陽守將無力抵抗,開城投降,諸葛求繼續西進,進攻榆次。
榆次是晉陽的東大門,不容有失,收到急報的太原王慕容楷命二弟慕容肅帶著三千人前往支援。
太原軍一部分駐扎在雁門,另一部分被慕容垂調往平陽,所以慕容楷手上只有數千人,得知晉軍入境,他加緊在晉陽城中募兵。
王凝之打出自己的大旗,兵不血刃地收復了祁縣,但沒有急著北上晉陽,反而率軍南下,連續勸降了數個縣城,大軍直抵介休。
楊縣這邊,因為有謝玄的三萬騎兵在邊上游走,城內鄭遇的壓力稍減,但儲備的防御物資消耗很大,石彈和大弩消耗殆盡,箭矢也所剩不多。
守城的將士連夯土塊都用上了,仍然無法阻止源源不斷涌上來的燕軍。
雙方開始在坍塌的城牆上短兵相接,殘垣上的晉軍用盾牌和長槍死死擋住缺口,而燕軍站在夯土、攻城器械的殘骸和陣亡士卒的尸體堆成的小山上,不要命地往上沖。
開戰半個月後,戰斗進入最血腥和殘酷的階段。
雙方的傷亡都很大,但誰也沒有要放棄的意思。
慕容垂已是孤注一擲,再無任何退路可言,而鄭遇率領的守軍,因為知道王凝之逃出去了,所以無比確信自己將是勝利的一方。
王凝之的書信輾轉從長子到高都,再經嗞澤到臨汾,終于傳到謝玄手里。
謝玄知道姊夫不在楊縣城中,總算是松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好險,不過這場仗總算是要結束了。”
對謝玄而言,只要王凝之不在楊縣,哪怕拼盡鄭遇和那幾萬守軍,只要能換取整個平陽以北的燕國領土,都是一件很劃算的事。
不過他還是听了王凝之的話,每日派出騎兵輪番騷擾燕軍的後方,截斷燕軍和平陽城之間的往來,讓他們不得不分兵保護。
攻城來到第二十日,城牆已經看不清本來的模樣,變成一片土丘模樣的廢墟。
燕軍攻入城中的次數越來越多,隨著晉軍兵力的銳減,覆蓋整個城池的防守變得困難,鄭遇下令點燃堆放在牆角的腐朽枯木,率軍退入城中。
他們僅存的依靠,是城中稍顯完好的縣衙,鄭遇打算在那里和燕軍展開最後一戰。
大火覆蓋了整個外牆,逼得燕軍不得不暫時後撤。
其實仗打到這會,慕容垂對王凝之還在不在城中早已產生了懷疑。
畢竟以王凝之今時今日的身份地位,他若在城中,怎麼可能一直不突圍,選擇在城中等死,謝玄又怎麼可能不拼命來救,而只是在外圍騷擾。
但事已至此,他只能懷著那麼一絲僥幸,繼續打下去。
大火燒了一天後,終于熄滅,留下一片黑土,很多地方仍冒著白煙。
燕軍上前清理,扒開上面滾燙的一層,露出下面堆積的尸骸,好多被燒得面目全非,身上的鎧甲都已變形。
清理通道的燕軍看到這副慘狀,不禁俯身作嘔,又大哭出聲。
慕容垂則神色木然地看著他們輪番上前,花了好一陣,才終于清理出一條道來。
大軍入城後,很容易就發現了那座孤零零的縣衙,院牆上站滿了晉軍,屋頂上則是密密麻麻的弓箭手。
縣衙周邊被拆成了平地,毫無遮擋。
鄭遇站在屋頂上,眼神堅定地看著緩緩靠近的燕軍,麾下士卒也同他一樣,手持武器,冷靜地看向自己的對手。
慕容垂看著這支怎麼都打不垮的隊伍,嘆道︰“亂世之中,人如螻蟻,命如草芥,但螻蟻尚且偷生,王凝之是怎麼讓這群人誓死效力的呢?”
“為將者加官進爵,普通士卒分田分地,陣亡者有撫恤,”慕容令對王凝之這個鄰居還算了解,繼續說道︰“他在這方面,是天下獨一份。”
慕容垂苦笑道︰“他能如此大手筆,還不是因為拿下鄴城,吃下了慕容家多年的積蓄。”
慕容令無話可說,貪腐毀了燕國,最後卻便宜了王凝之,讓他們這些慕容家的子弟憤怒之余,更多的卻是無奈。
最後的進攻終于開始了。
縣衙的外牆不夠高,也不夠厚,燕軍搬來梯子和攻城錘,雙管齊下。
屋頂上的弓弩手放完最後的箭矢,到院中列陣,平心靜氣,等待著外牆倒塌那一刻的到來。
牆上的晉軍用長槍向下猛刺,阻止燕軍往上爬,但攻城錘猛烈的撞擊,讓他們站立不穩,從牆頭摔下,被蜂擁而上的燕軍攢刺而死,血流滿地。
戰斗不過一個時辰,縣衙的一處外牆便不堪重負,搖晃了幾下,向里面倒去。
幾十名晉軍來不及躲開,便被土牆掩埋,破敗的牆體塵土飛揚。
就在此時,一名騎兵疾馳而來,靠近慕容垂,大聲喊道︰“王凝之率軍進攻介休,介休危急。”
在一片嘈雜之中,慕容垂仍听得真切,一直緊握長槊的手突然松了松,臉上露出釋然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