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凝之和範寧相對而坐,範泰在下首為兩人煮茶。
如今建康的風氣,名士們為了養生,也都慢慢放棄傳統的酒和酪,轉而飲茶了。
“武子在這太學里好生自在,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
“這話倒有點意思,”範寧說道︰“不過我還是有操心的事,畢竟招這麼多學子進來,總得為他們的前途考慮。”
王凝之笑道︰“今日過來,正是有些想法要與武子探討下,看看能否為你分憂。”
範寧拱手道︰“願聞其詳。”
“朝廷選才,靠的是各個州郡的中正,這些年推選上來的孝廉和秀才,多是些出身世家的庸才,”王凝之搖搖頭,繼續說道︰“所以我打算在朝廷授官之前,對這些人加以考核,擇優錄用,余者退回,並追究相應的中正之責。”
範寧點頭表示認同,問道︰“但這與太學學子有何關系?”
“每年授官的人數有限,中正官推選上來的不堪一用,機會就可以留給各州郡的書院、太學和國子學,但同樣需要進行策試。”王凝之解釋道︰“我會親自過問此事,保證選拔的公平和公開。”
範寧想了想,覺得不對,“為何不直接讓學子和那些孝廉、秀才一起參加策試,而是去爭取他們空出來的名額,這還談何公平?”
王凝之嘆了口氣,“武子這話是不錯,但你也該考慮下我的難處,世家之間互相舉薦已非一日,我不能直接斷了他們的根基,這事得一步步來。”
關于九品中正制的問題,王凝之先前也和謝安討論過,謝安的建議是不要急于求成。
所以王凝之決定不搞一刀切,先對推選上來的世家子弟加以考核,並將結果公布,反正錄用多少人、退回多少人,可以由他控制,這樣既可以堵住世家的嘴,又可以在世家之間形成競爭。
雖然還是不能保證公平,但比起被世家完全壟斷的九品中正制,已經要好上不少了。
範寧勉強接受了這個說法,又道︰“但我看你這只是權宜之計,世家和寒庶之間,遲早會為名額的事產生沖突。”
王凝之大笑道︰“武子這話糊涂了,真到了那一天,世家還是世家,寒庶還是寒庶嗎?”
等寒門和庶族敢對高門士族說不,說明雙方的差距已經變小了,到了那時候,就可以采用更為公平的選材方式。
範寧反應過來,說道︰“原來如此,我算是明白叔平你的謀劃了。”
“凡事戒急,事緩則圓,”王凝之嘆道︰“哪怕我心中有更好的法子,更完善的制度,也只能一點點地糾正。”
範寧應道︰“治大國若烹小鮮,撓則魚爛,確實如此。”
王凝之喝了兩杯茶,讓範寧後續有事可與郗超商議,便準備離開了。
範寧問道︰“叔平要北返洛陽了嗎?”
“是啊,”王凝之無奈道︰“河東的戰事未定,有愈演愈烈之態,我得趕過去看看。”
範寧在洛陽多年,心生懷念之情,“再回去,就是新城了。”
那座狹小的金墉城,承載了很多人的回憶。
王凝之笑了笑,“我還記得你在廢棄的皇宮前,為大家講經的場景。”
範寧嘆了口氣,起身送王凝之出門。
父子倆在門口目送王凝之遠去,範泰問道︰“阿耶這算站在他那邊了嗎?”
“我不知道,”範寧的眼神並不那麼堅定,“但王叔平是個與眾不同的人,跟他接觸得越多,便會不自覺受他的影響。”
範泰遲疑道︰“阿耶不必主動向他靠攏,大多數人都是那麼做的。”
範寧淡然道︰“我從洛陽起就跟著他,撇不清的,再說我做自己想做的事,別人怎麼想,我管不著,也不想管。”
王凝之的野心昭然若揭,大部分世家的選擇是觀望,既不反對,也不支持。
至少從目前來看,只要听話,王凝之還是保障了大家的利益,那麼誰會為了一個早就扶不起的司馬家,去和屠刀在手的王凝之作對呢?
在建康城又待了幾日,和郗超確定了一些細節後,王凝之終于動身,帶著劉牢之和三萬禁軍前往洛陽。
稍晚一點,這些禁軍的家屬會被護送到洛陽新城安置,王凝之在那里為他們準備好了住所和田地。
但他沒有直接前往洛陽新城,而是讓劉牢之率軍先行,他則返回了金墉城。
一行人來到城外,發現王凝之歸來的百姓們大聲歡呼起來。
他們不再是晉人,而是周人了。
听到動靜的百姓紛紛走上街頭,在道路兩旁歡迎王凝之。
王凝之緩緩策馬前行,親衛們在兩側攔著激動不已的百姓。
有人高聲喊道︰“王公要搬去新城了嗎?”
王凝之停下馬,對著眾人說道︰“一應府衙都會搬到新城,你們若是想去,可以選擇以地易地,到那邊定居。”
新城初建,需要大量的人口充實,金墉城的百姓對他最為擁護,他也希望這些人能搬過去。
百姓們再次歡呼起來,他們是最能接受身份轉變的一批人。
刺史府內人來人往,院中堆著一箱箱的案卷和書籍,等著往府外的馬車上搬運。
後院之中,謝道韞正在指揮著侍女打包行李。
看到王凝之回府,她快步走了過來,疑惑道︰“你不是率軍去新城,怎麼回來了,我這還得兩日才能收拾好。”
王凝之笑道︰“就是想回來看看,然後和你一道過去。”
謝道韞心中喜悅,嘴上卻抱怨道︰“那也該派人提前通知我一聲,這亂糟糟的,都沒個地方讓你休息。”
“什麼樣的苦我沒吃過,還在乎那個,”王凝之笑著拉過她,一起坐在廊下,“你在金墉城的時間比我都長,有些舍不得吧?”
謝道韞點點頭,嘆道︰“城小有城小的好處,這些年住下來,城中的百姓大多打過照面,突然要換地方,還真有些放不下。”
“我入城的時候說了,想去新城的百姓,可以以地易地,”王凝之笑道︰“雖然不能保證所有人都會去,但大部分人應該還是會的。”
謝道韞喜道︰“這個法子不錯。”
王凝之靠在廊柱上,看著院中忙碌的僕役和侍女,喟然道︰“就算搬過去,以後大家見面的機會也少了。”
洛陽新城建的可是皇宮,就算眼下只算國公府,那也不是小小金墉城中的刺史府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