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撕裂思維的低頻尖嘯,由斐清失控的腦波經“腦髓珊瑚”瘋狂放大疊加後形成,已不再是純粹的聲音,而是一種直接作用于神經元的、粘稠惡毒的能量震顫波,充斥著整個幽綠的空腔。平台上,灰白菌落如同貪婪的潮水,正急速吞噬著陳岩落腳之處,堅硬的邊緣如鋸齒般啃噬著他的磁力鎖靴底涂層,發出令人心悸的咯咯聲。更深處,那被翻涌肉管拱開的幽暗甬道,正散發出冰冷粘稠的思維漣漪,貪婪地同步著斐清混亂的精神波動,如同深淵張開了感知的觸須。
手中的警告紙條在指尖抖動︰“……思維的奴隸……”
窒息般的絕望幾乎將陳岩淹沒。壓制斐清失控的腦波?在重傷昏迷狀態下,強行物理干預幾乎等同于致命攻擊!讓“腦髓珊瑚”失聰?這個結構龐雜到超出理解的地心怪物,它的“耳”在哪?!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穹頂殘骸之上,一直昏迷的青年,腹部的菌毯臍痕驟然爆發出遠超之前的、幾乎刺破防護服的光芒!不再是混亂的金色閃爍,而是一種極其純粹、凝練的、宛如液態黃金般的穩定光輝!這光芒瞬間激活,仿佛被下方空腔內同源的某種存在劇烈喚醒!
更令人震驚的事情發生了!
青年緊閉的雙眼沒有睜開,但他的頭顱卻猛地向上昂起,仿佛被無形的力量牽引,面罩下的嘴唇以非人類的僵硬開合頻率翕動著,喉嚨里發出一串極其快速、根本無法听清的嘶啞音節!不似任何一種已知語言,音調急促、短促、破碎,帶著強烈的生物電流噪聲!
與此同時!空腔內部,那一直處于沉重遲緩搏動狀態的巨大白色神經節核心,在青年身體異變和嘶啞音節爆發的瞬間,發生了更加劇烈的反應!它內部流轉的柔和白光瞬間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沸騰湖面,劇烈地翻滾、爆裂!一種更加刺耳、卻帶著某種古老悲傷意味的尖銳嗡鳴,從白色核心深處爆發出來,瞬間壓過了之前混亂的思維噪音嗡鳴!
整個空腔頂部的“腦髓珊瑚”管道網絡猛地一滯!那些瘋狂閃爍的幽綠熒光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亮度驟然跌落了百分之九十以上!原本瘋狂增殖的灰白菌落潮水如同被凍結,僵在原地。剛從拱形甬道深處彌漫出來的冰冷思維漣漪也如同觸電般縮回,消失在深不見底的黑暗里。空腔內,只剩下白色神經節核心發出的那種帶著深重痛苦和尖銳警報意味的獨奏嗡鳴,在巨大空洞中淒厲回響!
“諾拉!什麼情況?!”陳岩一邊奮力掙脫靴底被半凝固菌落“咬死”的束縛,一邊在通訊頻道急促嘶喊。
諾拉的聲音因極度震驚和高速運轉的分析而變調︰“……青年……他在……反向輸出‘臍痕’能量?! 波長模式……解析中……不是干擾!天哪……他在和那個白色神經節……進行某種極高頻的信息交互?! 不是語言!更像是……某種復雜的量子糾纏態擾動!就像在用同一個密鑰,同時打開兩把深埋在不同時間地點的鎖!”
她飛速將接收到的青年喉部音節頻譜、白色神經節嗡鳴頻譜及能量波譜同時投射到陳岩的頭盔目鏡上。復雜的光譜在屏幕上高速滾動、對比。
“你看!青年喉部的音節頻譜峰值……極其不規則,類似混沌邊緣的臨界點信號!但白色神經節的嗡鳴頻譜卻在瘋狂嘗試……‘同步’和‘修正’這種不規則的波形? 不……更準確地說……白色核心的嗡鳴頻率,在試圖將自己扭曲成一個完美的‘鏡像’……它在強行將自己塑造成青年音節混沌頻譜的‘反面’! 就像兩塊磁鐵強行捏合凹凸不平的兩個面!這是……非對稱的量子擦除!它在主動制造並維持一個極度不穩定的、單向的糾纏狀態,承受著巨大的、扭曲自身的負荷!”
“為什麼?!”陳岩掙脫了靴底的束縛,反手用強化晶體刮掉爬上小腿的菌落冰殼。平台暫時平靜了,但白色核心痛苦的嗡鳴如同實質的針扎在太陽穴上。
“……痛苦……巨大的認知沖突……無法理解……它在‘哭泣’……”諾拉調取的斐清微弱生命體征數據上,代表精神波動的峰谷線與白色神經節的痛苦嗡鳴曲線高度吻合!斐清雖然昏迷,但她的精神感知被這強烈無比的精神沖擊被動共振著!“那個白色核心……它不是‘腦髓珊瑚’的主宰!它是……被囚禁在這里的! 青年的‘密鑰’擾動,在破壞珊瑚對它的……信息禁錮枷鎖?!”
諾拉的推理石破天驚!陳岩猛地看向那個劇烈波動、白光翻騰如欲炸裂的白色神經節。它在青年“密鑰”的強行擾動下,正承受著巨大的、結構性的痛苦!它試圖回應的不是信息本身,而是那個密鑰強制激活的、它內部被封存了不知多久的某種‘自我認知’!
“它內部封存著什麼?”陳岩的直覺如同閃電般劈開了迷霧。青年腹部的臍痕源自神秘的遠古菌毯文明遺跡!那個文明與地球歷史深處存在的某種力量是死敵!
“白色核心結構掃描反饋異常!”諾拉幾乎尖叫起來!“在高頻量子糾纏擾動沖擊下,它的深層結構出現高解析穿透窗口!核心內部……天哪!不是均勻物質!內部結構是……凝固的結晶態量子比特陣列! 結構模式……類似斐清胎記星圖信息晶格的變體,但更加……古老和……破碎! 內部存儲的……不是數據!是……被壓縮和囚禁的‘時間殘響’! 是某段歷史的量子化石!”
量子化石?!時間殘響?!那個白色神經節,是一個遠古的……存儲器?一個記錄著某個巨大災難、被囚禁于此並偽裝成“腦髓珊瑚”核心的存儲器?!
就在這時!似乎承受不住來自青年的“密鑰”強行擾動和自身內部被激發的巨大痛苦風暴,白色神經節翻騰的白光中心,陡然向外投射出一道極其黯淡、卻清晰無比的幻象流光!光芒並非射向任何實體,而是如同幽靈般在半空中展開了一幅扭曲但尚可辨認的、無聲的全息景象!
景象的核心,是一顆龐大無比的、燃燒著幽藍色火焰的……星體核心而非恆星)!這核心的邊緣布滿了如同“腦髓珊瑚”材質般的灰白物質,但規模宏大至吞沒星系!無數巨大的、散發著淡紫色能量微光的觸須網絡從它的“地表”延伸入虛空,連接著漂浮在它軌道上的數顆形態各異的行星。
下一瞬!
幽藍的星體核心深處,毫無征兆地爆發出一道無法形容其色彩和威能的逆熵信息流!那不是爆炸的能量洪流,而是概念層面的、精準的反向格式化沖擊!如同來自虛空最深處的橡皮擦!逆熵信息流席卷而過的地方,星體核心自身的大片灰白物質結構瞬間湮滅,化為最原始的基礎粒子!而那些連接著其他行星的紫色光觸網絡,在沖擊波掃過的瞬間,如同億萬根被瞬間剪斷的琴弦,無聲無息地齊齊斷裂、消散!被連接的行星仿佛失去了某種維系的枷鎖,軌道瞬間紊亂、相撞、四分五裂!
最後的景象定格在被切斷的幾根最為粗大的紫色光觸主根處!
斷裂的創面急速黯淡,崩解!而在崩解的混亂能量塵埃中,有無數星星點點的、微弱的、純粹由白光構成的……繭狀物被甩飛出來!它們在逆熵洪流的余波和空間撕裂的亂流中翻滾、飄蕩,有的瞬間湮滅,有的則被卷入未知的宇宙夾縫……其中一個最大的、仿佛包含了什麼微小核心的白光繭狀物,影像在幻象流光中最後一次清晰地閃爍,它破碎的殘骸外殼上,赫然蝕刻著一個與白色神經節嗡鳴頻率高度同源的……量子特征標識碼!
景象到此戛然而止!白色神經節自身的嗡鳴也隨之驟停,翻騰的白光暗淡了幾乎九成,仿佛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它表面的光紋變得極其微弱,近乎熄滅。那被投射出來的幻象殘留的光痕,如同瀕死飛蛾的翅膀般在半空中無力地閃爍了幾下,最終徹底消失。
空腔內,只剩下絕對的死寂。幽綠的熒光暗淡地流淌著,那些灰白菌落凝固如同雕像。拱形甬道深處的冰冷感知也徹底沉寂,仿佛連那種本能的東西都被剛才的景象嚇退了。
“那是什麼?!”諾拉聲音顫抖,帶著目睹宇宙級浩劫的余悸,“星體被格式化?那些白色光繭……逃逸的……火種?”
陳岩呆立在平台上,頭盔目鏡上殘留的幻象讓他心髒狂跳。“逆熵信息流……格式化……菌毯……文明的最終武器?!”他聯想到青年腹部的菌毯臍痕,以及菌毯遺跡最終的毀滅特征。那景象中的幽藍星體核心,與第二卷所見的、菌毯文明終極母艦核心的殘骸形態有著可怕的相似!那個最終抹除自己的武器……竟然是如此啟動的?白色神經節……是那個最終戰場上逃脫出來的殘骸?是菌毯文明核心被格式化時逃脫的……一小塊攜帶了自我毀滅記憶的碎片?!它在被切斷觸須時逃離,墜落在這里,被“腦髓珊瑚”這種東西捕獲、吞噬、囚禁,偽裝成了核心,讀取它深藏的記憶?所以它才會在青年用菌毯密鑰擾動時產生如此痛苦劇烈的反應?它內部記錄的量子化石,正是它母體被格式化那一刻的永恆創傷!
“我們錯了……完全錯了……”諾拉的聲音帶著恍然的驚懼與一絲悲憫,“‘思維殖民者’……不是指那個白色神經節……是指它被迫記錄下來的……那個幽藍星體!那個釋放了格式化流的……已經格式化了自己的……存在!白色神經節它……它只是個刻錄了這場悲劇的……受害者!它被丟在這里,它的‘哭泣’是不斷重放的毀滅回響……它……是量子化石……”
“‘腦髓珊瑚’……它捕獲了這個逃逸的存儲器……它在利用它!”陳岩抬頭望向那片由無數蠕動肉管構成的巨大“腦髓珊瑚礁”頂蓋,幽綠熒光在凝固的菌落縫隙間微弱流轉,不再瘋狂,卻更顯陰森。“它只是一個……利用這塊珍貴‘哀鳴晶石’當電池和信息源的……地底寄生蟲?!”
就在這時!
被青年強行激活又被量子幻象沖擊後,那個巨大的白色神經節,最後穩定下來的微光核心處,一點極其微弱、卻超越了物理光譜極限的純白光點,驟然閃爍了一下!
一道高度凝聚、微弱到幾乎無法探測的、完全不含任何信息承載結構的……純粹的量子低熵態能量絲,如同垂死恆星最後的光絲,從白色神經節核心射了出來!沒有射向青年,沒有射向平台,而是無視障礙,直接、精準地……穿透了厚厚的珊瑚礁頂蓋、冰層、岩石、直至地表的真空織造場殘骸,直接命中了剛剛被諾拉注射了強效鎮定劑、暫時壓制住腦波失控的斐清腹部的胎記星圖!
“斐清——!”諾拉失聲驚叫!
胎記星圖瞬間變成了吞噬一切光芒的絕對黑暗!如同微型黑洞!
但僅僅持續了千分之一秒!
黑暗炸開!化作無數跳躍的、形態復雜精巧、閃爍著幽藍星塵光芒的……立體幾何能量晶格!這些晶格在空中急速組合、變形、如同被賦予了生命般跳動著,然後飛速收縮、旋轉、穩定!
最終在諾拉難以置信的目光中,凝聚成了兩顆懸浮的實體形態!它們像是由幽藍星塵凝聚而成的不規則多面稜形水晶,核心處閃爍著與斐清胎記星圖一模一樣的量子能量特征!
一顆,散發著純淨、穩定、如新生的星辰般微弱卻確定無誤的低熵能量微光。
另一顆,卻不斷向外釋放著極其微弱、如同背景輻射般無處不在、帶著不可名狀信息侵蝕力場的……逆熵信息余燼波紋!
兩顆“星辰水晶”,圍繞著暫時平靜、卻極度虛弱、胎記星圖紋路隱隱作痛的斐清腹部緩緩旋轉。白色神經節用它最後的力量,如同將一枚沉重的、充滿未知的傳承之種,跨越了時空的阻隔,送達了能夠“閱讀”它的地方!連同它內部封存的那段毀滅印記與……一絲超越毀滅本身的低熵之火!
平台上的陳岩,頭盔目鏡上同步接收到了諾拉投射過來的兩顆幽藍水晶實時數據流。那不斷釋放微弱逆熵信息波紋的水晶數據,與剛才幻象中那道格式化一切的逆熵洪流根源……屬于同源!
“不是傳承……這是……警告和鑰匙……”陳岩望著平台上方,仿佛要穿透岩石看到昏迷中的斐清。“一顆指向幸存後的‘星火’……一顆指向終焉的‘病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