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一樓大廳
二樓會議室的橡木門被推開時，樓下的喧囂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掐斷。內梅奧•奧塞格拉•塞萬提斯率先走出來，黑色絲綢襯衫的領口敞開著，骷髏頭項鏈隨著步伐在胸前晃悠，每一步都踩得厚重的地毯微微震顫。他身後跟著伊萬•奧爾威•古茲曼，淺灰色西裝一塵不染，金絲眼鏡後的目光像手術刀般掃過樓下的人群，最後是奧爾尼奧•卡德納斯•吉列爾莫，深綠色西裝的袖口沾著些許雪茄灰，嘴角掛著意味深長的笑。
三人沿著旋轉樓梯緩緩下行，皮鞋踩在台階上的聲響在寂靜的大廳里格外清晰。一樓宴會廳的賓客們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舉著酒杯的手僵在半空，交頭接耳的嘴唇突然閉緊，連侍應生的托盤都忘了遞出。這些來自日韓、北美、歐洲的能源公司代表，大多是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毒梟，那些在新聞里只會以“某販毒集團頭目”出現的人物，此刻就活生生地站在面前，西裝革履的模樣與想象中凶神惡煞的匪徒判若兩人——但那股子從骨子里透出來的狠勁，比任何凶相都更讓人膽寒。
“勞爾中將和加西亞部長從後門走了。”湯姆低聲在唐•本杰明耳邊說，手指不著痕跡地指向大廳西側的側門，那里確實有兩個穿軍裝的身影一閃而過，“霍克的人跟了一段距離，沒問題。”
唐•本杰明微微點頭，目光落在人群中的安德烈身上。他正站在幾個巴西商人中間，臉上還帶著恰到好處的驚訝，看到唐•本杰明時，不動聲色地搖了搖頭——顯然這些能源代表里，沒有值得立刻接觸的“大魚”。也是，真正的老板絕不會踏足蒂華納這種地方，來的都是些拿著授權書的區域經理，負責傳達消息，卻做不了主。
“各位中午好。”奧爾尼奧走到宴會廳中央的發言台，手里不知何時多了個黃銅麥克風，底座上的花紋與他西裝口袋巾的刺繡如出一轍。他沒有看任何稿件，目光掃過全場，像是在清點自己的戰利品，“我知道大家都是來談生意的，墨西哥的陽光和石油一樣慷慨，本該是筆好買賣——可惜啊，總有些‘小麻煩’，讓各位睡不安穩。”
人群中傳來幾聲干澀的笑，有人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機，大概是想偷偷錄音，但看到內梅奧身後保鏢投來的冷光，又悻悻地放下了。
“不過從今天起，麻煩該結束了。”奧爾尼奧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傳遍大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墨西哥所有的能源生意，不管是黑金子石油）、白金子天然氣），還是那些曬太陽的太陽能），都歸一個叫‘能源安全聯盟’的組織管。”
他刻意頓了頓，讓這個名字在每個人心里生根︰“現在手里握著能源土地的，不管是哪國的公司，哪路的老板，都得給聯盟交15的管理費——別嫌多，這錢買的是平安。”
一個戴眼鏡的亞洲男人突然舉手，唐•本杰明認出那是岩崎三司的副手，負責三菱集團在墨西哥的油田業務︰“奧爾尼奧先生，這15是稅前還是稅後？和政府的稅收沖突嗎？”
內梅奧嗤笑一聲，往前踏了半步，黑色襯衫下的肌肉繃得像塊石頭︰“沖突？在墨西哥，聯盟的規矩就是最大的規矩。”他的手指在腰間比劃了個開槍的動作，“交了錢，你的油井不會被炸，運油車不會被劫，連政府的環保隊都只會在你門口繞著走——這15，買的是命。”
那副手的臉瞬間白了，低下頭不敢再說話。
奧爾尼奧抬手示意內梅奧稍安勿躁，繼續說道︰“不交錢的，聯盟當然不會保護。”他的語氣輕描淡寫，卻比內梅奧的威脅更讓人發冷，“到時候別說有莫名其妙的瘋子來搗亂，就算是路邊的野狗，都敢叼走你們的合同——這地方的規矩，各位應該比我懂。”
他話鋒一轉，臉上擠出幾分“和善”︰“當然，交了錢的好處多著呢。聯盟能給你們找最听話的工人，月薪比政府規定的低三成；能幫你們打通海關，讓原油在賬面上‘蒸發’掉幾噸，省下來的都是純利；甚至能請動‘專家’，幫你們的油田評上‘環保示範單位’，躲開那些沒事找事的檢查。”
伊萬突然開口，牛津腔的英語帶著一絲優雅的殘忍︰“如果覺得15太高，或者覺得這生意不劃算，也可以把土地賣給聯盟。”他推了推金絲眼鏡，鏡片反射著冰冷的光，“我們給的價格很‘公道’，至少比你們的油井被炸成廢鐵強。”
人群中響起一陣騷動，幾個歐洲公司的代表交頭接耳，顯然在計算得失。唐•本杰明看在眼里，這些人大多是替總部跑腿的，15的管理費意味著他們的業績提成會縮水，但比起油田被毀的風險，似乎又值得權衡——奧爾尼奧這招，打的就是“兩害相權取其輕”的算盤。
“哦對了，忘了說。”奧爾尼奧像是突然想起什麼，拍了拍額頭，“除了15的管理費，各位還得給沿途的‘朋友’意思意思——每噸油交3美元過路費，不管是走管道還是油罐車，都得給。”
他看著人群中瞬間垮下來的臉，哈哈笑了起來︰“別皺眉，我算過賬。墨西哥的原油成本比中東低四成，就算交了這些錢，你們運到美國的利潤還能剩下三成——夠各位在洛杉磯比弗利山莊買棟別墅了。”
一個金發碧眼的美國女人舉起手，她是赫斯特能源公司的區域總監，馬克的下屬，她胸前的工牌寫著“麗貝卡”︰“奧爾尼奧先生，您說的過路費……是所有運輸都要交嗎？我們和墨西哥政府簽過協議。”
“協議？”內梅奧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話，“在蒂華納，我的話就是協議。”他往前逼近一步，金牙在燈光下閃著寒光，“不過嘛，聯盟的人可以幫你們‘優化’路線——比如讓某幾艘油船‘不小心’偏離航線，躲過海關的檢查；或者讓某段輸油管‘臨時維修’，賬面上就不用記這筆運輸了。”
麗貝卡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她當然明白“優化”是什麼意思——說白了就是幫他們逃稅，用違法的方式抵消“管理費”和“過路費”，把明面上的損失從暗地里補回來。這種交易在美國是重罪，但在墨西哥，似乎成了公開的規則。
奧爾尼奧抬手止住內梅奧，對著麥克風提高了音量︰“最後說一句，也是最重要的一句。”他的目光突然變得銳利，像鷹隼鎖定獵物，“今天在座的，誰要是覺得不劃算，又不想賣地……”
他故意停頓了三秒，讓恐懼在沉默中發酵︰“那我建議你們現在就訂機票，趁著天黑離開墨西哥。不然哪天早上，你們的家人收到的可能不是辭職信，而是警方的‘失蹤人口通知書’。”
麥克風發出一陣刺耳的電流聲，像是在為這番話伴奏。大廳里死寂一片，連呼吸聲都听得見，有人的額頭滲出了冷汗，有人緊緊攥著公文包，指節發白——他們終于明白，這場所謂的“能源峰會”，根本不是談判，而是通知，是最後通牒。
“哦對了，差點忘了。”奧爾尼奧像是突然想起什麼，臉上又堆起笑容，仿佛剛才的威脅只是玩笑，“我和這個‘能源安全聯盟’可沒半點關系，就是個傳話的。”他攤開手，做出無辜的表情，“各位信也好，不信也罷，話我帶到了，听不听，就看各位的運氣了。”
他拍了拍手，宴會廳的側門突然打開，二十幾個穿著紅色旗袍的女人魚貫而入，個個身材火辣，笑容嫵媚，手里端著香檳和托盤，徑直走向那些面色僵硬的能源代表。
“好了，公事說完了，該聊聊私事了。”奧爾尼奧的聲音重新變得輕松，“歡迎大家來參加這次‘能源安全組織大會’，下面請我們的美女們陪各位享受午餐——墨西哥的美食和美人，一樣都不能少。”
音樂突然響起，是歡快的墨西哥民謠，與剛才的沉重氣氛格格不入。女人們開始向代表們敬酒，有人強顏歡笑地接過酒杯，有人則借口去洗手間，匆匆往門口走——但剛到門口，就被兩個穿黑西裝的保鏢攔住，客氣卻強硬地請了回來。
唐•本杰明看著這荒誕的一幕︰一邊是剛剛經歷死亡威脅的商人，一邊是強顏歡笑的美人；一邊是刀光劍影的利益談判，一邊是觥籌交錯的虛假繁華。這就是墨西哥，混亂與秩序並存，罪惡與商機交織，用最野蠻的方式維持著最脆弱的平衡。
“老板，安德烈那邊說，幾個巴西商人想私下談談，他們手里有風電項目，想加入聯盟。”湯姆低聲說，遞過來一個平板電腦，上面是安德烈發來的消息。
“讓他們等著。”唐•本杰明的目光落在奧爾尼奧身上，他正和內梅奧、伊萬低聲交談，三人時不時看向人群中的麗貝卡和岩崎三司的副手，顯然在評估哪些人會乖乖听話，哪些人需要“特殊關照”。
“能源安全聯盟”的規矩已經立下，接下來就是收割的時刻了。那些日韓財閥、北美公司，不管願不願意，都得在這份“盟約”上簽字，用金錢和尊嚴換取在墨西哥生存的資格。而他，唐•本杰明，這個來自洛杉磯的“外來戶”，將通過巴拿馬的殼公司，成為這場收割中的贏家之一。
音樂聲越來越響，女人們的笑聲蓋過了剛才的陰霾。但唐•本杰明知道，這只是暴風雨前的平靜，那些端著酒杯的能源代表們，心里正在進行著痛苦的計算︰是遵守規則交錢保命，還是冒險反抗，賭一把自己不會成為“失蹤人口”？
答案，或許明天就會揭曉。而他，只需要坐在看台上，看著這場由自己參與設計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