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什麼！像個娘們！”秦峰在電話那頭呵斥道，
“陣地丟了，再拿回來就是！人沒了，就什麼都沒了！你給老子記住了，
只要你羅勝還站在那片土地上，5737高地，就姓羅，姓五十三團，姓咱們十七軍！”
他緩了口氣，繼續說道“範佛里特那頭瘋牛不會罷休的。
他丟了一個營，丟了這麼大的臉，天亮之後，肯定會發動更瘋狂的報復。
你們現在人手不夠，彈藥也快沒了。給老子听好了，收縮防線，把兵力集中在幾個關鍵的坑道口。
不管美國人怎麼打，怎麼罵，都給老子當縮頭烏龜！死守坑道，一步也不準退！堅持到天黑，我派部隊來接替你們！”
“是！保證完成任務！”羅勝挺直了腰板，大聲回答。
掛斷電話，羅勝走出坑道。月光下，他看著那些正在打掃戰場、收集彈藥的弟兄們，咧開嘴，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都听見了？軍長夸咱們是好樣的！還讓咱們當一天縮頭烏龜！”他嚷嚷道，
“都給老子動作快點！把能用的家伙都給老子搬回洞里去！今天晚上，咱們就在這王八殼子里，看看美國佬還能玩出什麼新花樣！”
戰士們發出一陣哄笑，疲憊的臉上，重新泛起了光彩。
只是，誰也沒有注意到，在陣地最邊緣的一個巨大彈坑里，那個被認為精神崩潰、吐得昏天黑地的美軍中校華萊士，正從尸體堆里，悄悄地抬起了頭。
他的眼神不再空洞，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毒蛇般的、刻骨的怨毒。
他听不懂中文，但他听到了坑道里傳出的聲音，看到了那些正在活動的中國士兵。
他們……還活著。
他悄無聲息地，像一條蛆蟲，在尸體和焦土的掩護下，向著山下的方向，一點一點地蠕動著。
他要回去，他要把這個消息，告訴範佛里特將軍。
一場圍繞著地表與地下的，更為殘酷的拉鋸戰，即將拉開序幕。
夜色，如同一塊巨大的、浸透了墨汁的破布，重新蓋在了四聖山上。
這一次，它沒能完全遮住山頂的景象。在5737高地那片被鋼鐵和烈焰反復耕犁過的土地上，
無數細小的火苗仍在頑強地燃燒，那是白磷彈附著在尸體和裝備上，如同鬼火般不肯熄滅的怨念。
空氣中那股烤肉的焦臭味，混雜著硝煙和泥土的腥氣，濃烈得幾乎能讓活人窒息。
羅勝沒有理會坑道里通訊員傳來的“原地休整”的命令。
他像一頭巡視領地的受傷孤狼，帶著手下僅剩的二十八個弟兄，在這片平坦如練兵場的“山頂”上，一寸一寸地搜索著。
他們不只是在收集彈藥和罐頭，更是在尋找。
尋找那些被掩埋在焦土下的戰友，哪怕只能找到一小塊殘骸，一個燒得變形的認識牌。
一個戰士用工兵鏟小心翼翼地刨開一堆浮土，動作輕柔得像是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
很快，一只燒得焦黑的手露了出來，那只手，死死地攥著一個被砸扁了的水壺。
“是……是二排的‘悶葫蘆’……”那戰士的聲音哽咽了，“他最寶貝這個水壺了，說……說是他媳婦送的……”
沒有人說話。羅勝走過去，默默地看著。他想彎腰把那只手扒出來，可稍一用力，那焦炭般的胳膊就化作了齏粉。
他僵在了原地，那個一米九的山東大漢，此刻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眼神里充滿了茫然和無助。
“團長，”政委林濤一瘸一拐地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沙啞，“讓弟兄們歇歇吧。再挖下去，大家都會垮的。”
羅勝沒有回頭，他看著那只灰黑色的手，過了很久，才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老子對不住他們。”
“我們誰都對不住他們。”林濤嘆了口氣，“可仗還沒打完。活著的人，還得接著打。”
“打？”羅勝自嘲地笑了笑，環視著周圍這二十幾個形容枯槁的戰士，
“就憑我們這二十幾個瘸腿瞎眼的？美國佬的坦克一上來，拿什麼堵？拿牙咬嗎？”
雖然在電話里跟軍長吹得震天響，但現實的殘酷，他比誰都清楚。
五十三團，已經打光了。他們現在守著的，不是一個陣地，而是一座巨大的、屬于五十三團的墳墓。
就在這時，一個負責警戒的戰士連滾帶爬地跑了過來，壓低了聲音，語氣里帶著驚恐“團長！山下……山下有動靜！”
所有人的神經瞬間繃緊了！他們幾乎是本能地尋找掩體，可放眼望去，一片平坦，連個像樣的彈坑都找不到。
“媽的，這下真成活靶子了！”一個戰士罵罵咧咧地給機槍換上彈鏈。
羅勝一把搶過望遠鏡，朝山下望去。
月色下，他看到在美軍陣地的方向，影影綽綽地出現了許多人影。
他們沒有打照明彈，也沒有炮火準備，只是安靜地，像一群幽靈，朝著山腳下移動。
“不對勁！”羅勝皺起了眉頭，“這他娘的不像是要進攻，倒像是……在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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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不對勁。那些人影似乎在搬運著什麼東西，動作遲緩，隊形散亂，更像是在打掃戰場，而不是集結沖鋒。
“他們在干什麼？”林濤也湊過來看。
“管他干什麼！”羅勝眼里閃過一絲狠厲，“機槍！迫擊炮！把咱們剩下的家伙全亮出來！給老子照著人多的地方打！就算是搬家，也得讓他們把命留下！”
然而，他剛要下令，坑道里的步話機又尖銳地響了起來。是軍長秦峰的聲音，這一次，簡短而急促“羅勝！住手！不準開槍！”
羅勝愣住了“軍長？”
“那是換防的部隊。”秦峰的聲音里透著一股無法掩飾的疲憊，“五十二團和五十三團，撤下來。
五十四團和五十五團接替你們的防務。現在，立刻，馬上，帶著你的人，從後山交通壕撤退。
動靜要小，別讓美國人發現了。”
羅勝和林濤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楮里看到了震驚和……一絲解脫。
“是！”羅勝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些許的顫抖。
撤退的命令，無聲地傳遞給了每一個戰士。沒有歡呼，只有沉默。
他們默默地最後看了一眼這片他們用生命奪回又守住的焦土，然後轉過身，
攙扶著傷員，開始向後山那條唯一還算完好的交通壕轉移。
臨走前，羅勝又回到了那個犧牲戰士的手旁邊。他把自己那罐還沒開封的午餐肉，鄭重地放在了那只手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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