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自己听過林楚生下連隊講的課。
那位年輕得不像話的總司令,在講戰術的時候,說過一句話,他至今還記得。
“打仗,不要死腦筋。戰場上,能殺死敵人的一切東西,都是你的武器。
一把土,一塊石頭,甚至是一泡尿,用得好了,都能要了敵人的命。”
當時他們都以為總司令在開玩笑,現在看來,人家說的,句句都是真理。
大火,終有熄滅的時候。
白頭鷹的指揮官顯然也被這“火攻”給搞懵了,他們花了很長時間,才重新組織起第二波攻勢。
這一次,他們學聰明了。兩輛謝爾曼坦克頂在最前面,步兵跟在後面,以坦克為掩護,緩緩地向上推進。
“火箭筒!給我瞄準了再打!”楊大眼的聲音,再次在陣地上響起。
戰斗,再次進入白熱化。
火箭彈在坦克身上炸開,卻無法擊穿它厚重的正面裝甲。
坦克上的機槍和火炮,則不停地對三排的陣地進行著點名。
三排的戰士們,一個接一個地倒下。
王麻子操作的重機槍,被一發炮彈直接命中,他和另外兩名戰士,當場被炸成了碎片。
楊大眼的心,在滴血。
但他沒有時間悲傷。他知道,越是到這個時候,他就越要冷靜。
他抱著最後一具巴祖卡火箭筒,悄悄地轉移到了陣地的側翼。
他要親手,干掉那兩頭鐵王八。
他匍匐在灌木叢中,像一尊雕塑,一動不動,等待著最佳的時機。
終于,一輛坦克為了擴大射界,將它脆弱的側面,暴露在了他的面前。
就是現在!
楊大眼猛地站起身,將火箭筒扛在肩上,瞄準,擊發!
動作一氣呵成!
“咻——轟!”
火箭彈拖著長長的尾焰,精準地命中了坦克的側後方,那里是它裝甲最薄弱的地方。
一聲巨響,坦克的炮塔里冒出了滾滾濃煙,隨即癱瘓在了原地。
另一輛坦克里的美國兵嚇壞了,立刻調轉炮塔,瘋狂地尋找著楊大眼的身影。
但楊大眼在擊發後,根本沒有停留,立刻就地一滾,躲進了一條早就看好的溝壑里。
炮彈,落在了他剛才所在的位置,炸起漫天煙塵。
躲過一劫的楊大e眼,沒有絲毫慶幸。他知道,他只有一次機會。
他從溝壑里爬出來,換了個位置,開始裝填第二發,也是最後一發火箭彈。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突然從他旁邊不遠處的彈坑里,猛地站了起來。
是李狗蛋!
他懷里,抱著那顆從第一輛坦克上拆下來的反坦克地雷!
他的臉上,滿是決絕。
“排長!給俺娘說,俺是好樣的!”
他嘶吼一聲,抱著地雷,就朝著那最後一輛坦克,沖了過去。
“狗蛋!回來!你他娘的給老子回來!”楊大眼目眥欲裂。
但李狗蛋,已經听不到了。
他像一顆出膛的炮彈,迎著坦克機槍的火舌,義無反顧地沖了上去。
子彈,打在他的身上,爆出一團團血花。
但他沒有倒下。
他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將那顆地雷,塞進了坦克的履帶里。
“轟隆——!”
年輕的生命,和鋼鐵的巨獸,在爆炸的火光中,一同化為了永恆。
楊大眼趴在地上,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了下來。
兩個小時後,當連長帶著增援部隊趕到時,三排的陣地,已經變成了一片焦土。
陣地上,還站著的,只剩下了一個人。
楊大眼。
他渾身是血,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他手里端著一桿槍,腳下,是堆積如山的彈殼和敵人的尸體。
他的身後,是那面插在陣地最高處,被戰火燻黑,被彈片劃破,卻依然在寒風中獵獵作響的紅旗。
看到連長,他咧開嘴,笑了。
“報告連長,三排……完成任務。陣地,守住了。”
說完,他兩眼一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他太累了。
這一仗,三十九軍在雲山,全殲美騎兵第一師大部,震驚了世界。
而楊大眼和他的三排,在這場宏大的戰役中,就像一顆小小的,卻又無比堅硬的釘子,
牢牢地釘在了敵人的增援路線上,為整個戰役的勝利,立下了不朽的功勛。
他醒來時,人已經在後方的野戰醫院里了。
渾身上下,被包得像個木乃伊。
但醫生檢查後,驚訝地發現,他身上除了幾處無傷大雅的皮外傷和嚴重的腦震蕩外,竟然沒有受到任何致命的傷害。
用醫生的話說,這簡直是個奇跡。
楊大眼沒覺得自己創造了什麼奇跡。
他只是躺在病床上,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默念著那些犧牲的兄弟們的名字。
石頭、二愣子、王麻子……李狗蛋。
後來,他被授予“特級戰斗英雄”的稱號。
再後來,他見到了那位傳說中的林帥。
那是一個比他想象中還要年輕,還要溫和的年輕人。
林帥親自給他頒發了勛章,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說了一句話。
“好好活著。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我們流血犧牲,不是為了榮譽,而是為了讓更多的人,能好好地,有尊嚴地活著。”
那一刻,楊大眼突然明白了,自己和三排的兄弟們,到底是在為什麼而戰。
雲山大捷的戰報,如同滾燙的烙鐵,印在了援朝軍臨時總指揮部的沙盤之上。
楊大眼和三排的故事,只是這場宏大戰役中的一個縮影。
整個西線,三十九軍、四十軍、五十軍、六十六軍,四把鋒利無比的尖刀,
從不同的方向,狠狠地刺入了沃克將軍麾下第八集團軍的腰眼。
指揮部里,彌漫著一股濃烈的煙草味和一種壓抑不住的亢奮。
牆壁上掛著的地圖,已經被各種顏色的鉛筆標注得密密麻麻,看上去像一幅抽象畫。
“總司令,三十九軍報告,雲山之敵美騎兵第一師基本失去建制,
師長蓋伊少將帶著殘部正在向南突圍,吳泉信軍長已經布下了口袋,保證讓他有來無回!”
“報告!四十軍已攻克溫井,全殲南朝第六師大部!”
“報告!東線第九兵團宋江河司令來電,陸戰一師主力被死死壓縮在下碣隅里、
柳潭里一線,成了甕中之鱉!他們正在組織力量,準備第三次爆破水門橋!”
一份份捷報,雪片般地飛來。
十三兵團政委鄧振國拿著電報的手都有些發抖,他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泛起了久違的紅光。
這場仗,打得太順了,順得讓人感覺有些不真實。
他們面對的,可是號稱世界第一的白頭鷹軍隊,結果一上來就被他們打了個滿堂彩。
然而,作為這場驚天豪賭的總設計師,林楚生卻異常的平靜。
他只是站在巨大的沙盤前,手里拿著一根指揮桿,目光像鷹隼一樣,在代表著敵我雙方態勢的紅藍小旗之間來回巡視。
他的臉上,看不到一絲一毫的喜悅,反而眉頭越皺越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