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鷹嶺,位于下碣隅里南側,是通往後方興南港的咽喉要道。
它其實算不上一座嶺,更像是一個光禿禿的小山包,因為地勢險要,
山頂常年盤旋著幾只覓食的烏鴉,被當地人起了這麼個不吉利的名字。
此刻,這座小山包,正承受著它誕生以來最猛烈的攻擊。
“轟!”
一發重磅航彈,在山頂炸開,掀起的泥土和碎石像噴泉一樣沖上幾十米的高空。
堅固的工事在爆炸中如同紙糊的一般被撕碎,泥土被燒成了焦黑色,散發著刺鼻的硝煙味。
王鐵柱把頭死死地埋在戰壕里,感覺整個大地都在他身下劇烈地顫抖,仿佛下一秒就要裂開。
碎土和石子 里啪啦地砸在他的鋼盔上,震得他耳膜嗡嗡作響,幾乎要听不見任何聲音。
他是二零軍五十八師一七二團三連的一名普通戰士,一個來自魯東平原的憨厚漢子。
一個星期前,他還在跟戰友們吹牛,說自己這輩子見過的最大的官,就是他們團長。
可現在,他所在的這個小小的三連,卻接到了林帥親自圈定的死命令守住死鷹嶺,為炸毀水門橋爭取時間。
“咳咳……他娘的,美國佬的航彈,勁兒就是大。”
身邊的連長周海平從土里刨出腦袋,吐掉滿嘴的泥,露出一口被燻黑的牙。
他的半邊眉毛被燒掉了,臉上劃開了一道口子,鮮血和泥土混在一起,讓他看起來像個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
“人都還在嗎?報數!”周海平扯著沙啞的嗓子吼道。
“一!”
“二!”
“五!”
“……”
斷斷續續的報數聲,從被炸得七零八落的戰壕里傳來。
一個滿編一百三十多人的連隊,在經歷了三天三夜的血戰和剛才這一輪毀滅性的轟炸後,
還能站起來的,只剩下了不到三十人。
“機槍!機槍還在不在?”周海平焦急地問道。
“報告連長,一號機槍點被端了,小猴子……沒了。二號機槍……也啞了。”一個戰士的聲音里帶著哭腔。
周海平的心沉了下去。陣地上僅有的兩挺重機槍,是他們對抗敵人集團式沖鋒的唯一依仗。現在,它們都完了。
“操!”周海平狠狠一拳砸在凍得像石頭一樣的泥土上,震得手骨生疼。
“連長,美國佬上來了!”了望哨聲嘶力竭地喊道。
王鐵柱探出頭,順著了望哨手指的方向看去。
山坡下,黑壓壓的美軍士兵,像一群被激怒的螞蟻,正端著槍,貓著腰,呈戰斗隊形,再一次涌了上來。
<4謝爾曼坦克,正用炮塔上的機槍,瘋狂地朝著山頂掃射,
子彈“嗖嗖”地從頭頂飛過,打得陣地前的土石煙塵四起。
這是陸戰一師最後的瘋狂。他們的主力被分割包圍,補給線被切斷,下碣隅里的指揮部岌岌可危。
死鷹嶺,是他們打通南逃生命線的最後希望。
因此,他們的攻擊,一次比一次猛烈,一次比一次不計傷亡。
“沒機槍了,怎麼辦?”一個年輕的戰士臉色慘白,手里的步槍抖得厲害。
“怎麼辦?用牙咬,也得給老子守住!”周海平一把搶過那名戰士的步槍,拉開槍栓,對著山下就是一個點射,精準地放倒了一個沖在最前面的美軍軍官。
“都給老子听好了!”周海平把步槍扔回給那名戰士,吼道,
“咱們三連,接的是死命令!我們多守一分鐘,工兵連的兄弟們在水門橋就多一分安全!
西線的大部隊,就多一分把握!我們身後,就是下碣隅里,就是軍指揮部!
想讓美國佬從我們尸體上過去,先問問你們手里的家伙同不同意!”
他從彈藥箱里抓出幾枚手榴彈,塞進懷里。
“所有人都把手榴彈擰開蓋,放身邊!听我命令,等他們爬到三十米再扔!節省子彈!”
“王鐵柱!”他突然喊道。
“到!”王鐵柱大聲應道。
“你小子力氣大,那幾個炸藥包,都歸你了!”
周海平指了指戰壕角落里幾個用油布包著的大家伙,
“看到那幾輛鐵王八沒有?想辦法,給老子干掉它!哪怕干掉一輛也行!”
“是!保證完成任務!”王鐵柱看著那幾輛正在耀武揚威的坦克,
黝黑的臉上沒有一絲懼色,反而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里透出一股興奮。
他早就看那幾個鐵殼子不爽了。
敵人越來越近了。五十米,四十米……王鐵柱甚至能看清他們鋼盔下那一張張因為寒冷和緊張而扭曲的臉。
“打!”
周海平一聲令下,沉寂的山頂瞬間爆發出最後的怒火。
殘存的二十多名戰士,用步槍、沖鋒槍,朝著涌上來的敵人瘋狂射擊。
“扔!”
隨著第二聲命令,幾十顆手榴彈呼嘯著飛下山坡,在美軍的隊伍中炸開一團團血花。
密集的爆炸,暫時遏制住了敵人的沖鋒勢頭。
就是現在!
王鐵柱看準時機,抱起一個十公斤的炸藥包,像一頭獵豹,猛地竄出了戰壕。
他沒有走正面的斜坡,那里完全暴露在坦克的射界之下。
他選擇了側面一處幾乎呈九十度的陡坡。那里怪石嶙峋,是坦克的射擊死角。
他手腳並用,像一只壁虎一樣,在陡峭的岩壁上攀爬。
冰冷的岩石,硌得他手掌生疼,鋒利的石刃,劃破了他的棉衣和皮肉,他卻渾然不覺。
他的眼里,只有那輛離他最近的謝爾曼坦克。
“快看!那是什麼?”
坦克里,一名白頭鷹觀察手,通過潛望鏡,發現了那個在岩壁上快速移動的渺小身影。
“一個人?他想干什麼?”車長不屑地哼了一聲,“用機槍把他打下來!”
同軸機槍立刻調轉槍口,朝著王鐵柱的方向噴出火舌。子彈打在岩壁上,迸射出耀眼的火星。
王鐵柱死死地貼在岩壁上,利用一塊凸出的岩石,躲過了第一輪掃射。他知道,自己沒有第二次機會。
他深吸一口氣,用牙咬住導火索的拉環,猛地一拽!
“哧——”
導火索燃燒的聲音,在寂靜的雪地里,顯得格外刺耳。
他計算著時間,看著那輛坦克為了擴大射界,正在緩緩地調整車身,將脆弱的側後方,暴露出了一個短暫的空隙。
就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