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衛東嘿嘿一笑,給他遞過來一雙碗筷︰“快坐快坐,就等你了。先喝口熱湯暖暖身子。”
一大家子人,終于齊了。
飯桌上,推杯換盞,歡聲笑語不斷。誰也沒有提工作,沒有提國事,聊的都是些家長里短的瑣事。
林楚生說著自己在常海工地上看到的趣聞,林玉生講著國外大學里的風土人情,林夢生則分享著自家孩子最近又干了什麼傻事。
他們都默契地,想要將這短暫的團聚時光,盡可能地拉長,讓它填滿每一個角落。
林楚生沒有將任何一絲負面情緒帶回家里,他大口地吃著菜,和三姐夫拼著酒,
給二姐夾著她最愛吃的魚,仿佛他下午只是去隔壁單位開了個尋常的會,而不是決定了一個國家未來命運的會議。
夜漸漸深了,孩子們吃飽喝足,早就被哄睡了。
桌上的飯菜也漸漸冷了,酒過三巡,到了該散場的時候。
趙衛東起身準備告辭,張學微也準備收拾碗筷。
就在這時,一直很安靜的林夢生,忽然看著正在夾最後一筷子青菜的林楚生,輕聲問了一句。
“楚生,你要走了?”
她的聲音很輕,但在安靜的屋子里,卻格外清晰。
正準備把菜送進嘴里的林楚生,動作微微一頓。
他抬起頭,臉上依舊帶著那抹溫和的笑意,仿佛早就料到三姐會問。
“嗯,”他點了點頭,將那筷子青菜放進嘴里,細細地嚼了,才緩緩說道,“還有兩個小時出發。”
這句話一出口,整個屋子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那層被眾人小心翼翼維持著的溫馨表象,被輕輕地戳破了。
張學微剛站起一半的身體僵住了,她看著自己的丈夫,嘴唇動了動,眼圈瞬間就紅了。
雖然眾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能驚動這位三軍總司令那一定的天大的事,所有人都懂規矩不該問的不能問,所有人都沉默了。
“那……那我馬上去給你收拾東西……”她說著,就要往里屋走。
“不必了,學微。”林楚生叫住了她,聲音依舊平靜,
“來不及了。按理說,我開完會就該直接走的。我就是想回來,跟二姐吃這頓團圓飯。”
他轉頭看向林玉生,目光里帶著一絲歉意︰“二姐,你的事,我都安排好了。
明天上午,科技部會有人過來跟你接洽,辦公地點、實驗室的選址、
人員的初步名單,都準備好了,你看過之後,有什麼要求,盡管提。”
林玉生重重地點了點頭,她知道,這個時候,任何多余的言語都是累贅。
林楚生說完,便放下了手中的碗筷,站起身。
他走到衣架前,取下那頂熟悉的軍帽,仔細地戴在頭上,整理了一下帽檐。
那一瞬間,他仿佛又從一個丈夫、弟弟、父親,變回了那個統帥百萬大軍的三軍總司令。
他轉過身,最後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眼神里是化不開的柔情和重如泰山的囑托。
“妹子!家里,就托付給你了。”
說完,他不再有任何遲疑,猛地一轉身,大步流星地拉開門,走了出去。
門外,一輛吉普車不知已等候了多久,見他出來,車燈無聲地亮了一下。
林楚生拉開車門,坐了進去,車子沒有發出一絲多余的聲響,迅速匯入夜色之中,揚長而去。
整個過程,干淨利落,沒有一絲拖泥帶水。
屋子里,只剩下滿桌的殘羹冷炙,和一群怔怔出神的人。
良久,張學微才緩緩地走到門口,看著丈夫消失的方向,一行清淚,終于無聲地滑落。
北上的軍列,如同一條黑色的鐵龍,在沉沉的夜幕下,沿著共和國的鋼鐵動脈,向著風雪彌漫的北國疾馳。
車廂里,沒有了家中的溫暖燈火與歡聲笑語,取而代之的,是嗆人的煙草味和冰冷的金屬氣息。
林楚生端坐在一個臨時改造的指揮車廂里,面前的桌子上,鋪著一張巨大的朝島地圖。
地圖上,紅藍鉛筆的標記犬牙交錯,猶如兩條即將搏命的巨龍,猙獰的爪牙已經觸踫在了一起。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抽了多少支煙,煙灰缸里,煙蒂堆得像一座小山。
車窗外,是無盡的黑暗,偶爾有幾點星火般的燈光一閃而過,那是這個國家沉睡中的村莊。
然而,在這片寧靜之下,一場關乎國運的巨大風暴,正在鴨江的另一側,瘋狂地醞釀。
他此行,幾乎是孤身一人。
身邊沒有了陳石那咋咋呼呼的叫罵,沒有了秦峰那慢條斯理的嘲諷,更沒有那些跟隨他從黑虎山一路血戰出來的老兄弟。
他們,此刻都像一顆顆釘子,牢牢地釘在共和國廣袤的國土上,剿匪、維穩、搞建設,每一個人都分身乏術。
戰爭的機器一旦發動,便不會因為你準備不足而停下。
白頭鷹的藍色箭頭,在地圖上已經抵達了鴨江邊,鋒芒畢露,氣焰囂張。
林楚生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他面前,是一份中央緊急下發的,新組建的援朝軍兵力構成名單。
五個兵團,幾十萬大軍,從天南海北,日夜兼程地向著東北集結。
這些部隊,來自不同的軍區,有著不同的戰斗風格和歷史沿革。
他們的指揮官,也都是些在解放戰爭中功勛卓著的宿將,
一個個脾氣比石頭還硬,有些人的資歷比他林楚生還高出一大截。
兵不識將,將不識兵。這是兵家大忌。
可現在,他沒有選擇。他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將這支臨時拼湊起來的“雜牌軍”,
捏合成一把能夠捅進白頭鷹心窩的尖刀。
抵達東北邊境的臨時指揮部時,天還未亮,空氣中裹挾著西伯利亞吹來的寒流,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
指揮部設在一處前熊國專家留下的營房里,條件簡陋,但暖氣燒得足夠旺。
林楚生剛一進門,一股混合著煙草、汗水和濃茶的復雜氣味便撲面而來。
會議室里,早已坐滿了人。
這些人,都是從各大軍區緊急抽調過來的精兵強將,每一個都是在解放戰爭中打出了赫赫威名的方面軍司令。
他們中年紀最大的已經年過半百,鬢角斑白,最年輕的,也比林楚生大了將近十歲。
此刻,十幾道銳利如刀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了推門而入的林楚生身上。
有審視,有好奇,有不解,甚至還有一絲隱藏得很好的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