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楚生重重地點了點頭︰“三姐說得對。大哥,你是個將才,你的本事,不應該就此埋沒。
新龍國需要建設,需要各種各樣的人才。
只要你願意,我可以向總部寫報告,為你申請特赦。
留在軍隊里也好,去地方上工作也好,總好過東躲西藏。”
這是他的肺腑之言。
對于這個大哥,他心中有怨,有恨,但更多的,是血濃于水的親情和一絲英雄相惜的惋惜。
他不想看到林仙生這樣的人物,最終落得一個淒慘的下場。
然而,林仙生听完他們的話,卻緩緩地搖了搖頭。
他再次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目光掃過滿臉期盼的弟弟和妹妹,
最終,落在了他們身後,一直安靜地坐著的張學微身上。
“這位,想必就是弟妹,張學微同志吧?”他對著張學微,微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
張學微有些局促,連忙站起身︰“大哥好。”
“坐吧。”林仙生擺了擺手,臉上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
“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我不能留下來。”
“為什麼?”林楚生和林夢生幾乎同時問道。
“因為你們。”林仙生看著他們,一字一句地說道,
“你們在對面,好不容易立下了赫赫戰功,付出了無數的犧牲和努力,才有了今天的地位和榮耀。
這份功勞,是干淨的,是純粹的,是屬于人民的。
怎麼能因為我,在上面添上一個洗刷不掉的污點呢?”
他頓了頓,聲音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我林仙生,是國運黨的將軍,是你們的敵人。
這是歷史,無法改變。如果我留下來,接受了你們的庇護,外人會怎麼看你們?
政敵會怎麼攻擊你們?你們二人,一個手握重兵,一個功勛卓著,將來都是新龍國的棟梁。
你們的履歷上,不能有任何污點,哪怕這個污點,是你們的親哥哥。”
“大哥!”林楚生猛地一拍桌子,酒杯里的酒都震了出來,
“我們是一家人!什麼污點不污點的,我不在乎!”
“你在乎的。”林仙生平靜地看著他,眼神仿佛能洞穿一切,
“你若不在乎,就不會選擇在城郊的別墅辦公,而不是那座扎眼的總統府。
楚生,你比我更懂政治。有些事,不是我們不在乎,就可以不存在的。”
雅間內,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林楚生和林夢生都說不出話來。
他們知道,大哥說的是事實。
在這個剛剛建立,百廢待興的新世界里,任何一點瑕疵,都可能被無限放大。
他們的確可以憑著功勞保下大哥,但隨之而來的,必然是無休止的審查和猜忌。
這對他們自己,對大哥,都是一種折磨。
“那……那你去哪里?”林夢生帶著哭腔問道,“去寶島嗎?那里……也是前途未卜啊。”
“不,我不去寶島。”林仙生搖了搖頭,眼中終于露出了一絲暖意,“我哪兒也不去,我要回家。”
“回家?”
“嗯。”林仙生看著窗外,仿佛能穿透牆壁,看到遙遠的天際。
“父親母親,都老了。他們前些年已經去了港香,在那邊置辦了些產業。
這些年,他們最掛念的,就是我們兄妹幾個。
前兩年,父親還來信,讓我脫了這身軍裝,回去繼承家業。
我當年一直推脫,說要為黨國盡忠,還讓他去找你……”
他轉頭看向林楚生,眼神里帶著一絲釋然的笑意。
“但現在看來,我錯了。你,天生就是打天下的人。
而我……或許更適合回去,守著那份家業,守著爹娘。”
“大哥……”
林仙生止住了二人還想繼續勸說的話語,他站起身,整了整風衣的領子,仿佛又變回了那個沉穩的將軍。
“不必再說了,我意已決。
等國內的局勢徹底安定了,楚生,你帶著三姐,還有弟妹和……我的小佷子,一起來港香看看爹媽。他們,想你們了。”
說完,他深深地看了他們一眼,像是要把他們的樣子,永遠刻在腦海里。然後,他轉身,拉開了雅間的門。
“我走了。”
“大哥!”
林楚生和林夢生同時站起身,想要追出去。
“別送。”林仙生沒有回頭,只是抬起手,背對著他們擺了擺,
“就送到這里吧。人多眼雜,對我們都不好。”
他的身影,沒有絲毫留戀,很快就消失在了酒館門口那片昏暗的光線里。
雅間內,只剩下三個人,和一桌未動的酒菜。
林夢生再也忍不住,伏在桌上,壓抑許久的哭聲,終于斷斷續續地響了起來。
她哭的,不僅僅是大哥的離去,更是這十幾年來的顛沛流離,是這個家庭在時代洪流中的破碎和無奈。
林楚生默默地坐著,端起那杯已經涼透的黃酒,一飲而盡。
酒入愁腸,卻化作了滿腔的苦澀。他贏了天下,卻留不住一個想要離去的兄長。
這種無力感,比在戰場上輸掉一場戰役,還要讓他難受。
張學微走到林夢生身邊,輕輕拍著她的背,無聲地安慰著。
然後,她又走到林楚生身邊,將他緊握成拳的手,輕輕地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
“讓他走吧。”張學微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通透的智慧,
“或許,這對他來說,是最好的結局。
脫下軍裝,遠離紛爭,做回一個普通人,一個兒子。這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林楚生反手握住妻子的手,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他知道,張學微說的是對的。大哥的選擇,理智而殘酷,卻也是最周全的。
他犧牲了自己留在故土的可能,成全了弟弟妹妹在新世界里的前程。
這就是林仙生,一個傳統的,習慣于將所有責任都扛在自己肩上的兄長。
三人又坐了許久,直到林夢生的哭聲漸漸平息。
“走吧,我們回去。”
林楚生站起身,他的臉上已經恢復了平靜,只是眼底深處,多了一抹揮之不去的黯然。
他們走出酒館,外面的天色已經有些暗了。
夕陽的余暉,將金陵城的輪廓染上了一層溫暖的金色。
街上的行人多了起來,充滿了生活的氣息。
剛剛的相遇和別離,就像一場不真實的夢。
他們默默地走著,誰也沒有說話。
當他們再次走到那個分別的巷口時,林楚生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朝著巷子深處望去。
那里空空如也,林仙生的身影,早已融入了茫茫人海,再也尋不見蹤跡。
就如同他從未來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