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聲過後,張學微的表情卻重新變得凝重。她走上前,用紅藍鉛筆在地圖上,重重地圈出了一個地名。
“林縱,浩雲政委,西路軍雖然取得了不小的勝利,但接下來,他們將要面對一個前所未有的硬骨頭。”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個被紅圈圈起來的名字上。
原太城。
“原太城?”林楚生眉頭微蹙。
“對,原太城。”張學微的聲音低沉下來,“這里,是閻牧山的老巢。
從民國初年開始,他就盤踞在這里,經營了幾十年。整個城市的防御工事,被他修得跟個鐵王八一樣。更重要的是……”
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組織語言,好讓這個消息听起來不那麼駭人。
“根據我們多方情報匯總,閻牧山在戰役開始後,瘋狂地收編各路潰兵、土匪、還鄉團,
加上他自己的主力部隊,現在原太城內,守軍總數……恐怕不會低于四十萬。”
四十萬!
這個數字,像一塊巨石,狠狠地砸進了每個人的心里。剛剛還輕松愉悅的氣氛,瞬間蕩然無存。
指揮部里,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看著地圖上那個孤零零的原太城,再看看代表著秦峰西路軍的那兩個略顯單薄的箭頭。
一個嚴峻無比的問題,擺在了所有人面前。
僅憑秦峰的兩個縱隊,二十萬人,去攻擊一座有著四十萬重兵、經營了幾十年的堅固堡壘?
那不是打仗,那是送死。
“四十萬……”林楚生重復著這個數字,手指無意識地在冰冷的桌面上輕輕敲擊著,發出“叩、叩、叩”的輕響。
指揮部里,空氣仿佛凝固了。每一個參謀都屏住了呼吸,緊張地看著地圖,看著他們那位無所不能的總指揮。
四十萬這個數字,如同一座沉重的大山,壓在所有人的心頭。
這已經不是一場普通的攻城戰,這將是一場決定整個華北戰局走向的,史詩級的絞肉機戰役。
“閻牧山這個老狐狸,倒是會算計。”
張浩雲打破了沉默,他的臉色異常嚴肅,“他這是把整個山西的血都抽干了,全部賭在原太城這一座孤城上。
他知道,只要原太城不倒,他就有跟我們討價還價的資本,就有東山再起的希望。”
“他是在賭我們不敢打,或者說,打不起。”
張學微接著分析道,“四十萬守軍,就算是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秦司令的兩個縱隊給淹了。
如果我們強攻,就算最後能打下來,西路軍恐怕也要被打殘,傷亡會是一個我們無法承受的數字。
閻牧山,這是在用四十萬條人命,給我們出了一道難題。”
難題,確實是難題。
打,傷亡慘重,元氣大傷。
不打,繞過去?那等于在解放區的腹地,留下了一顆巨大的釘子,一根隨時可能引爆的毒刺。
閻牧山的四十萬大軍,隨時可能從背後捅出來,截斷中路軍和東路軍的後勤補給線,讓整個華北攻略功虧一簣。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林楚生的身上。
林楚生卻像是沒听到他們的討論,依舊在看著地圖,手指的敲擊聲,不急不緩,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
他在思考。
閻牧山,這個在近代史上以“精明”、“摳門”著稱的“山西王”,
確實給他擺下了一盤難解的棋。但林楚生,恰恰是解這種亂局的高手。
“誰說,我們要去啃他那個鐵王八殼子了?”
終于,林楚生停止了敲擊,他抬起頭,深邃的目光掃過眾人,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
眾人都是一愣。
“不打?”張浩雲有些不解。
“打,當然要打。不但要打,還要打得他閻牧山傾家蕩產,哭都找不到調!”
林楚生的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睥睨天下的霸氣,“但他出題,我們為什麼非要按他的思路去解?”
他猛地轉身,走到巨大的戰略地圖前,拿起一根長長的指揮桿。
“秦峰的兩個縱隊,兵力確實不足。”他的指揮桿,點在了忻州的位置,“但誰說,我們只有兩個縱隊了?”
他的指揮桿,猛地向東一劃,落在了地圖的另一端,北河與西山交界處。
“新入關的八縱和九縱,現在到哪里了?”他頭也不回地問道。
“報告林總!”一名作戰參謀立刻起立,翻開記錄本,高聲回答,
“王震山司令的八縱和李飛龍司令的九縱,已于三日前秘密入關,目前正于陽泉地區集結休整,部隊士氣高昂,隨時可以投入戰斗!”
“命令!”林楚生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穿透力,
“電令王震山、李飛龍!命他二人所部,八縱、九縱,結束休整,即刻向西開進!目標,直指原太城東部門戶!”
他頓了頓,指揮桿在地圖上劃出一道凌厲的弧線,加重了語氣︰“此次行動,不必隱蔽,不必潛行!
我要他們大張旗鼓,旌旗招展!所有的卡車、炮車,全部開上官道,白天揚塵三尺,夜晚火把連天!
宣傳隊給我頂到最前面去,用大喇叭告訴沿途的百姓,告訴閻牧山,就說我一野的主力,從東邊殺過來了!聲勢越大越好,動靜越大越好!”
張浩雲的眼楮瞬間亮了起來,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林楚生的意圖。
“林總,您這是……圍魏救趙?不對,是聲東擊西!您要用八縱和九縱這兩個新銳主力,去吸引閻牧山全部的注意力!”
“不完全是。”林楚生搖了搖頭,嘴角勾起一抹冷峻的笑意,
“我這不是聲東擊西,我這是‘泰山壓頂’。閻牧山是個什麼人?是個守財奴,是個多疑鬼。
他經營原太城幾十年,那座城池就是他的命根子,是他所有的家當。
現在,突然有兩支裝備精良、兵鋒正盛的主力縱隊,氣勢洶洶地朝著他的老巢殺過來,他會怎麼想?”
林楚生沒有等別人回答,便自問自答︰“他不會輕易相信。他會覺得這是個圈套,但他又不敢不信!因為他賭不起!
他會把他最精銳的部隊,最好的大炮,全部調到東城牆上,嚴陣以待。
他會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東面,就像一個受了驚的刺蝟,把最硬的刺都朝向威脅最大的方向。”
指揮部里的參謀們,听得如痴如醉。一場即將到來的大戰,
在林總的口中,仿佛變成了一場精確計算、掌控人心的棋局。每一步,都算準了對手的性格和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