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麗亞站起身,她雖然身材高挑,但在孟大力面前,還是顯得有些嬌小。
然而,當她開口時,那股不容置疑的指揮官氣場,卻讓孟大力也不由得收斂了笑容。
“孟師長,感謝你的支援。”阿麗亞指著身後簡易的沙盤,
“但現在,我們的任務,不是敲掉他哪個部分,而是要變成一塊牛皮糖,一塊甩不掉,還能硌掉他滿嘴牙的牛皮糖。”
“牛皮糖?”孟大力撓了撓他那亂得像雞窩一樣的頭發,有些不解。
“對。”阿麗亞的眼楮,在晨曦中亮得驚人,“周司令的計劃,是南北夾擊,把他們堵死在去東青島的路上。
而我們的任務,就是在他這條逃亡路上,不斷地給他制造麻煩,
讓他流血,讓他疲憊,讓他快不起來,讓他不得安寧。”
她的手指,在沙盤上快速地點了幾個位置。
“你的炮營,不要集中使用。以連為單位,分散配置。
我會讓我的偵察兵,當你們的眼楮。他們會找到敵人防守最薄弱的運輸隊、指揮車、炮兵陣地。
你們的任務,就是打了就跑,絕不戀戰。”
“我的部隊,會像狼群一樣,在他們行軍隊列的兩側游弋。
一旦你的炮火造成混亂,我的戰士就會立刻撲上去,撕咬一陣,搶了東西就走。我們不求殲敵,只求傷敵。”
孟大力听著阿麗亞的計劃,眼楮越來越亮。
他是個猛將,擅長攻堅,但阿麗亞這種刁鑽、陰狠,像是在敵人身上凌遲放血的打法,他還是第一次見。
“他娘的……這招夠毒!我喜歡!”孟大力一拍大腿,
“行!就听你這個女諸葛的!你說打哪,老子的炮彈就往哪飛!”
命令,迅速傳達下去。
剛剛完成集結的133師炮營,立刻化整為零。
一門門105毫米榴彈炮,在五縱偵察兵的引導下,被拉上了早已選好的臨時炮兵陣地。
半個小時後,當林仙生大軍的後衛部隊,一個整編師,
正拖著疲憊的步伐,通過一處狹長的谷地時,復仇的炮火,從天而降。
“轟!轟!轟!”
炮擊來得毫無征兆,而且精準得可怕。炮彈沒有覆蓋整個隊伍,而是集中落在了隊伍的頭、中、尾三個部分。
拉著輜重和彈藥的卡車,瞬間被炸成一團團火球,引發了劇烈的殉爆。
師部的通訊車,被一發炮彈直接命中,整個指揮系統瞬間癱瘓。
整個師的行軍隊列,像一條被斬成了三截的蛇,在谷地里痛苦地扭動著,陷入了巨大的混亂。
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兩側的山林里,突然響起了密集的槍聲和沖鋒號聲。
五縱的戰士們,像下山的猛虎,從四面八方沖了出來。
他們不與敵人主力糾纏,專挑那些被打散的、混亂的單位下手。
一陣猛打,搶走幾箱彈藥,繳獲幾門迫擊炮,然後又像潮水一樣,迅速退回了山林。
等這個國軍師好不容易重整了部隊,準備反擊時,山林里早已空無一人。
而那要命的炮火,又從另一個方向,毫無征兆地響了起來。
遠在幾十公里外的中軍,林仙生收到了後衛師發出的那份夾雜著憤怒和驚恐的電報。
他的臉,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共軍的重炮……他們怎麼可能這麼快?!”他身邊的參謀長,一臉的不可思議。
遠方傳來的隆隆炮聲,在曠野上滾動,傳到林仙生的耳朵里時,已經變得沉悶而遙遠。
他甚至沒有舉起望遠鏡,只是憑著那炮聲的密度和節奏,就做出了判斷。
“不是主力炮群,是騷擾。”他平靜地對身邊的參謀長說。
“那我們……”參謀長有些遲疑。
“命令後衛部隊,三十七師,就地展開防御,不惜一切代價,遲滯追兵。
其余部隊,加速前進,不準回頭。”林仙生的聲音里沒有一絲波瀾,仿佛他剛剛下令拋棄的,
不是一個整編師,而是一件礙事的行李。
他身旁的吉普車里,孫亮元那張浮腫的臉上,肌肉抽動了一下,投來一個詢問的眼神。
那眼神里,再沒有了昔日的跋扈和剛愎,只剩下一種依附于人的軟弱和驚恐。
林仙生輕輕搖了搖頭,語氣里帶著一絲無奈,像是在對一個不懂事的孩子解釋︰“總司令,濟東平原一馬平川,無險可守。
一旦被共軍主力縱隊的大部隊黏上,我們這群潰兵,連他們一輪沖鋒都頂不住。現在,只能壁虎斷尾。”
壁虎斷尾。
孫亮元听懂了這四個字,他渾身一顫,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沒有反駁,也不敢反駁。他頹然地靠回座椅里,閉上了眼楮,
仿佛這樣就能隔絕掉身後那漸漸響起的,屬于三十七師的垂死掙扎。
參謀長立刻通過無線電,將這道冷酷的命令傳達了下去。
很快,大軍的後隊,那支番號為三十七師的部隊,像被無形的大手從行軍隊列中撕扯下來一樣,開始原地布防。
而前面的大部隊,則像沒事人一樣,繼續邁著疲憊而麻木的步伐,拼命向東逃竄。
在另一邊,五縱的臨時指揮所里,阿麗亞也收到了來自黃河北岸的最新命令。
周至的計劃,比她想象的更加宏大,也更加瘋狂。
南北夾擊,雙龍鎖關。
她的手指,在簡易的沙盤地圖上輕輕劃過,最終,落在一個叫“安仁鎮”的地方。
那是一處丘陵地帶的隘口,是通往東青島的必經之路,兩山夾一溝,地勢險要,是絕佳的伏擊地點。
“命令!”阿麗亞的聲音,驅散了山頭的寒意和疲憊,
“五縱一師、二師,立刻脫離戰斗,向安仁鎮方向急行軍!
把所有能跑的騾馬都集中起來,馱運彈藥和傷員!
告訴戰士們,我們不是在撤退,我們是去給林仙生準備他的墳地!”
那些剛剛打退了敵人一波反撲,渾身泥濘,疲憊得幾乎站不穩的五縱戰士們,听到新的命令,沒有一個人抱怨。
他們默默地分掉最後一點干糧,互相攙扶著站起來,整理好武器,再次踏上了征程。
那一道道年輕而堅定的身影,匯成一股沉默的洪流,消失在東方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