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越來越深。
林仙生指揮的大軍,像一條受傷後倉皇逃竄的巨蟒,在黑暗的華北平原上蠕動著。
走在最前面的,是他最精銳的第十四軍。
這支部隊,裝備精良,訓練有素,是林仙生一手帶出來的嫡系。
即便是在如此狼狽的潰退中,他們依然保持著相對完整的建制和高昂的斗志,
像一柄鋒利的矛頭,為身後那二十萬混亂的大軍,披荊斬棘。
軍長唐遠章,正坐在一輛裝甲指揮車里,緊鎖著眉頭,死死地盯著地圖。
“報告軍座!前方三公里,是安平橋!過了安平橋,就是濟東平原,地勢開闊,利于我們機械化部隊快速行軍!
只要能甩開五縱的糾纏,天亮前我們就能抵達海邊!”一個參謀報告道。
“好!”唐遠章精神一振,“命令前鋒營,不惜一切代價,搶佔安平橋!”
安平橋,是一座橫跨在一條不寬但很深的河流上的石拱橋,是通往東部平原的咽喉要道。
前鋒營的坦克和裝甲車,轟鳴著沖向那座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孤寂的石橋。
探照燈雪亮的光柱,將橋面照得一清二楚。
一切,似乎都很順利。
然而,就在領頭的那輛美式謝爾曼坦克,剛剛駛上橋頭的瞬間
“轟隆——”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毫無征兆地從橋身中央爆發!
火光沖天而起,將半個夜空都染成了血紅色。
堅固的石拱橋,在一瞬間被巨大的爆炸力從中間撕裂,無數的碎石和鋼筋,被拋上天空,又如下雨般墜落。
那輛謝爾曼坦克,像個被踩了一腳的玩具,直接被掀翻進了漆黑的河水里,連個水花都沒怎麼濺起來。
安平橋,斷了!
唐遠章在指揮車里,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猛地站了起來,頭狠狠地撞在了車頂上。
“怎麼回事?!”他抓著無線電話筒,聲嘶力竭地咆哮。
“報告軍座!橋……橋被炸了!是共軍的奸計!我們在對岸,發現了敵人的阻擊陣地!”
唐遠章一把推開車門,舉起望遠鏡。
只見在被炸斷的橋對岸,原本寂靜的河堤上,突然冒出了無數的火舌。
機槍、沖鋒槍、迫擊炮……各種火力,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斷橋的另一端徹底封鎖。
那火力並不算非常猛烈,甚至有些稀疏,但每一個火力點都布置得極其刁鑽,射擊精準而冷靜。
是五縱!是阿麗亞的部隊!
他們竟然提前預判了自己的行軍路線,並且在這里設下了埋伏!
“混蛋!”唐遠章氣得目眥欲裂。他知道,這不是五縱的主力,主力根本來不及趕到這里。
這一定是阿麗亞派出來的一支小股部隊,一支敢死隊!他們用自己的犧牲,
炸毀了橋梁,就是要在這里,用他們的命,來拖住自己這二十萬大軍的腳步!
“工兵!給我上!立刻架設浮橋!炮兵!給我把對岸那片陣地轟平!轟平!”唐遠章狀若瘋狂。
工兵的吶喊和軍官的咆哮,在安平橋的斷口處匯成一片嘈雜的混亂。
第十四軍的炮兵陣地開始怒吼,一排排炮彈越過漆黑的河面,將對岸五縱那小小的阻擊陣地,變成了一片火海。
泥土、碎石和人的肢體,在爆炸的氣浪中被拋向空中,又無力地落下。
這是一場從一開始就注定了結局的戰斗。
對岸的槍聲,在敵人重炮的轟擊下,就像是風雨中搖曳的燭火,頑強地亮著,卻又一波比一波微弱。
那不是一個師,甚至不是一個團。
那只是阿麗亞從每個連隊里抽調出的,最勇敢、最冷靜的戰士,臨時組成的一支敢死隊。
他們唯一的任務,就是用自己的命,為身後的主力,爭取哪怕多一分鐘的時間。
<g42機槍還在斷斷續續地嘶吼,射手是一名只有十七歲的年輕戰士,
他半邊身子都被泥土掩埋,只有一只手臂還能活動,死死地扣著扳機。
直到一發炮彈在他身邊炸開,那最後的吼聲,才終于被火光和濃煙徹底吞噬。
陣地上的槍聲,越來越稀疏。
遠處,一片被炮火反復犁過的高地上,阿麗亞舉著望遠鏡,鏡片後的那雙眼楮,布滿了血絲。
她能清晰地看到對岸的火光,能看到自己那些最勇敢的戰士,是如何在鋼鐵風暴中被一個個撕碎。
她的指甲,深深地掐進了掌心的皮肉里,卻沒有感覺到一絲疼痛。
“司令……”李青站在她身後,聲音沙啞,“我們……我們壓上去吧!跟他們拼了!”
“拼?”阿麗亞沒有回頭,聲音冷得像冰,“拿什麼拼?用兄弟們的胸膛去擋坦克的履帶嗎?
李青,我們是軍人,不是莽夫。我不能帶著他們去送死。”
“可就這麼看著?”李青的眼楮紅了。
“看著。”阿麗亞緩緩放下望遠鏡,那張沾著泥污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一種近乎殘酷的平靜。
“他們的犧牲,不是為了讓我們沖動。他們用命換來的時間,是要讓我們用在最關鍵的地方。現在,還不是時候。”
她是司令,她要考慮的不是一場戰斗的勝負,而是整個戰局的走向。
她知道,現在沖上去,除了把更多的戰士填進這個血肉磨坊,沒有任何意義。
她只能等。像一個最有耐心的獵人,等待著那頭能一擊致命的猛虎。
她望向西方,那片沉沉的黑暗里,仿佛正孕育著風暴。
安平橋的阻擊,僅僅持續了不到一個小時。
當對岸的槍聲徹底沉寂後,國軍的工兵部隊,終于在付出了慘重的傷亡後,架設起了一座搖搖晃晃的浮橋。
第十四軍的裝甲車和坦克,開始小心翼翼地渡河。
然而,這一個小時的耽擱,就像是在一條高速奔跑的動脈上,打下了一個血栓。
林仙生的大軍,建制復雜,來源各異。
他自己的部隊還能勉強維持軍紀,可那些從孫亮元總司令部劃撥過來的部隊,早就成了驚弓之鳥。
打仗他們不行,逃命卻是一個賽一個的積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