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楚生攤開地圖，指著山谷周圍的地形︰“你看，這里，還有這里，地勢比較平緩，容易被敵人滲透。咱們人手有限，不可能處處設防。你覺得，咱們的防御重點應該放在哪里？”
張浩雲看著地圖，又結合實地觀察，認真思考起來。他雖然帶兵不行，但畢竟是科班出身，基本的軍事理論還是懂的。
他指著谷口兩側的兩處制高點︰“我覺得，重點應該控制這兩個地方。
只要把這兩個點守住，就能形成交叉火力，徹底封鎖谷口。另外，在谷內這條小溪拐彎的地方，可以設置幾處詭雷或者陷阱，防止小股敵人摸進來。”
“嗯，跟我想到一塊兒去了。”林楚生點了點頭，眼中露出一絲贊許，“看來你這中央軍的學沒白上。”
得到林楚生的肯定，張浩雲心里竟然有些小激動，仿佛回到了軍校考試得了高分一樣。他連忙謙虛道︰“林排長過獎了，紙上談兵而已。”
“能把紙上的東西用到實處，就不算紙上談兵。”林楚生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後咱們這攤子事，少不了要你多費心。”
二人還想要說什麼的時候。
隆隆的炮聲如同沉悶的驚雷，隔著十幾里的山巒滾滾而來，震得人心頭發顫。
山谷里，原本忙碌的身影驟然凝固，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計，不約而同地望向西南方，那個他們前兩天剛剛逃離的黑虎寨方向。
炮聲密集而狂暴，即便是隔著這麼遠，也能想象出那片山坳正在經受何等猛烈的蹂躪。
九二步兵炮特有的尖嘯、迫擊炮彈下落的呼嘯、擲彈筒發射時的悶響，還有歪把子和九二式重機槍那連綿不絕的嘶吼……種種聲音交織在一起，仿佛要將那片天空撕裂。
王老根的臉色變得煞白，叼在嘴里的旱煙鍋“啪嗒”一聲掉在地上，煙絲撒了一地。他喃喃道︰“乖乖……這動靜，怕不是來了個整編的腳盆中隊？”
二愣子抱著一捆剛砍下來的樹枝，愣愣地站在那里，臉上的憨笑早已消失不見，只剩下驚懼︰“排…排長…這…這是沖著黑虎寨去的？”
沒人回答他，但答案不言而喻。那炮火的密度和持續時間，絕不是小股部隊的騷擾，而是目標明確、火力充足的圍剿。
張浩雲站在林楚生身邊，臉色同樣凝重。他比這些老兵更清楚這意味著什麼。
那種規模的炮擊，別說李明達手下那幾十個臨時拼湊、軍心渙散的潰兵，就算是裝備稍好、工事更堅固的正規軍連隊，在沒有重火力支援的情況下，也很難撐過幾輪。
黑虎寨那看似堅固的寨牆，在步兵炮面前，恐怕真的和紙糊的沒什麼區別。
他不由得想起昨天林楚生那番冷靜的分析，關于步兵炮、關于重機槍、關于“石頭棺材”……當時听著還有些將信將疑，甚至覺得這個少年排長是不是有些危言聳听，但此刻，那沉悶而致命的炮聲，卻成了最殘酷的印證。
一股寒意從脊椎骨升起，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如果昨天他們沒有果斷撤離，如果他們也像李明達那幫人一樣，被所謂的“基業”和繳獲的武器迷住了眼……後果不堪設想。
林楚生負手而立，面沉如水。他的目光同樣投向炮聲傳來的方向，眼神里沒有恐懼，也沒有幸災樂禍，只有一種冰冷的平靜，仿佛在看一場早已預料到的落幕。
他早就知道，以腳盆軍的行事風格，在吃了虧之後，必然會進行瘋狂的報復。中村小隊的覆滅，足以讓附近的日軍指揮官暴跳如雷，調集重兵清剿只是時間問題。
李明達他們佔據黑虎寨，目標那麼明顯，簡直就是黑夜里的螢火蟲，不被盯上才怪。
炮聲持續了大約兩三分鐘，然後，就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猛地掐斷，驟然停歇。
山谷里死一般的寂靜。
剛才還震耳欲聾的炮聲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風吹過樹梢的沙沙聲，以及眾人粗重的喘息。這種突如其來的安靜，比之前的炮火轟鳴更讓人心悸。
所有人都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戰斗結束了。
或者說，屠殺結束了。
幾十條鮮活的生命，就在這短短的幾分鐘內，被鋼鐵和烈焰徹底吞噬，連一點像樣的抵抗都沒能發出。
“他娘的……”王老根撿起地上的旱煙鍋，手指有些顫抖地往里面重新填著煙絲，“這幫狗日的腳盆雞，下手真他娘的狠！”
雖然他對李明達的為人不齒，但畢竟曾是袍澤，轉眼間就……
一股莫名的情緒在眾人心頭彌漫開來。有恐懼，對日軍強大火力和殘忍手段的恐懼；有後怕，為自己能夠僥幸逃脫而感到慶幸。
但更多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感受，混雜著對逝者的些許惋惜，以及……對身邊這個年輕排長的深深敬畏。
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了林楚生身上。
這個看起來還有些稚嫩的少年，仿佛擁有一種洞悉未來的能力。是他，堅持要放棄那個看似易守難攻的黑虎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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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預言了日軍重火力的威脅；是他，帶領他們來到了這個更隱蔽、更安全的山谷。
眾人目光中流露出的敬畏，林楚生自然察覺到了。他微微一笑，打破了沉默︰“大家別緊張，黑虎寨的事情，咱們已經遠離了。
接下來，最重要的是把這里的防御工事做好，確保我們能夠在這個隱蔽的地方暫時生存下去。”
暫時？”二愣子撓著後腦勺，憨厚的臉上滿是不解，“排長，這里多好啊，易守難攻的，咱們就在這兒扎下根基，不好嗎？”
王老根也湊過來，雖然沒說話，但眼神里也帶著同樣的疑惑。其他老兵們也都看著林楚生，顯然對于剛找到這麼個“風水寶地”就要再次轉移有些不解。
林楚生明白他們的想法，換做是誰，剛安頓下來就又要挪窩，心里肯定不踏實。他笑了笑，指著遠處的群山，語氣帶著一絲神秘和向往︰“老根叔，二愣子，你們以為咱們進山是為了啥？真就為了找個地方貓起來，當土匪山大王？”
二愣子腦袋搖得像撥浪鼓︰“那肯定不是！排長您是要帶著咱們打鬼子，吃香喝辣的！”
“這就對了嘛！”林楚生拍了拍二愣子的肩膀，又環視了一圈眾人，“這地方是不錯，隱蔽安全，但也就只能算是咱們的一個臨時落腳點。
黑虎山連綿百里，好地方多著呢，咱們要找，就要找一個能讓我們徹底扎根，能發展壯大的地方。眼光要放長遠點，兄弟們，咱們的目標可不僅僅是吃飽飯，而是要在這亂世里，活出個人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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