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午後的天空，像被頑童打翻了調色盤，前一刻還驕陽似火，碧空如洗，下一刻濃重的鉛灰色雲層便從四面八方迅速聚攏、堆積。悶熱潮濕的空氣沉甸甸地壓在人的胸口，連路旁濃密的香樟樹葉都蔫蔫地垂著，紋絲不動。蟬鳴也失了往日的聒噪，斷斷續續，帶著一種暴雨將至的預示性焦躁。
生物辦公室的窗只開了窄窄一條縫，試圖捕捉一絲流動的風，卻只涌進更燥熱的空氣。林雪萍坐在辦公桌前，正聚精會神地整理下周高二年級的實驗分組名單和器材清單。這份工作繁瑣枯燥，需要極大的耐心核對每一個細節——多少套顯微鏡需要校準反光鏡，哪個培養皿邊緣有細微裂痕需要淘汰，高倍物鏡鏡頭有幾只需要專業清潔保養，哪個班級有特殊教學需求需要額外準備耗材……她伏案太久，額角滲出了細密的汗珠，粘住了一縷柔軟的碎發。
手機的天氣預報p適時地彈出了紅色暴雨預警通知。她抬眼望了望窗外瞬息萬變的天空，眉頭微微蹙起。記得上午課間時，還隱約听到幾個女生在走廊興奮地討論放學後要去市中心新開的那家網紅奶茶店打卡，還有約著去打羽毛球的。這雨要是下起來，怕是誰的計劃都要落空。
就在她分神的一剎那，辦公桌角落里那台看似堅固耐用的訂書機猛地卡頓了一下。伴隨著“ 嚓”一聲並不算大的異響，訂書針沒有被正常擠壓彎曲訂入紙張，反而以一個刁鑽的角度彈飛了出去。一枚冰冷的銀色光點毫無預兆地、迅疾地貼著林雪萍的手臂掠過。
“嘶——”短促的抽氣聲。一點細微但尖銳的刺痛感從手肘下方傳來。林雪萍立刻放下名單，低頭查看。只見在白皙小臂的內側，靠近手肘的位置，被尖銳的訂書針頭劃開了一道約莫兩厘米長的淺痕。傷口很淺，只劃破了表皮，但瞬間還是滲出了細密的、連成線的小血珠，在光滑的皮膚上異常醒目。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她無奈地嘆了口氣，找出抽屜里常備的創可貼和消毒濕巾。剛小心翼翼地擦拭掉血跡，準備貼上創可貼——
“轟隆隆——！！！”
一道刺目的銀白色閃電撕裂鉛灰色的天幕，緊隨其後的炸雷如同巨錘猛擊大地，震得窗玻璃都在嗡嗡顫動。幾乎是同時，“嘩——”的一聲，醞釀已久的暴雨再無任何矜持，像銀河傾瀉般潑灑而下。密集的雨點凶猛地敲打著玻璃窗、屋頂和外牆， 啪作響，幾乎是在剎那間就在窗台下方積起了一小片泛著白沫的積水。窗外的一切迅速被籠罩在白茫茫的雨幕之中，近處的教學樓輪廓都模糊不清，遠處更是水汽翻騰，一片混沌。風卷著雨滴，斜斜地撲打在玻璃上，留下道道蜿蜒的水痕。
整個辦公室的光線驟然昏暗下來，只有電腦屏幕和桌上的台燈散發出孤島般的明亮。雨聲喧嘩，瞬間吞沒了室內外所有的聲響。
林雪萍看著窗外瘋狂舞動的雨簾，剛貼好的創可貼下方隱隱傳來跳動的痛感。她拿起手機，猶豫著要不要發個消息。剛編輯了“外面雨很大”幾個字，屏幕上端卻率先彈出了一條新通知
【微信運動江明華 贊了你的封面】
她微微一愣，隨即唇角不自覺地彎起一個溫暖的弧度，點開了那個熟悉的對話框。幾乎是心有靈犀，幾乎在同時，江明華的消息先一步送達
【被困在辦公室了？暴雨。我帶傘了，下來？我在樓下等你。順便給你拿了個小東西。】
言簡意賅，卻帶著他一貫的篤定和無聲的體貼。仿佛他一直在關注著天氣，時刻準備著出現在她需要的地方。最後那句“小東西”，又恰到好處地勾起一絲因暴風雨和意外劃傷而帶來的煩悶感的好奇與期待。
林雪萍立刻回復
【在辦公室。剛弄名單訂書機卡針劃了一下手肘，不過處理好了。雨太大，你等等我，這就下來。】
她迅速關掉電腦電源，拔下u盤，將整理到一半的名單收進抽屜鎖好。動作間，目光掃過手臂上的創可貼，心頭那點因受傷和小麻煩帶來的不快，似乎也隨著手機屏幕另一端傳來的心意，被沖淡了許多。
從教學樓到林雪萍所在的行政副樓生物辦公室，需要穿過一個不大不小的露天庭院。此刻庭院已然成了水窪遍布的小型湖泊。林雪萍撐起自己的折疊傘，小心地踏出辦公樓大門。撲面而來的水汽夾雜著泥土的腥氣，瞬間包圍了她。傘面在密集的雨點沖擊下發出沉悶而持續的聲響，雨幕厚重，仿佛整個世界都被水簾密封。
她努力辨認著前方道路，小心翼翼地避開深深的積水潭。剛走出沒多遠，廊柱側方的陰影里，一個撐傘的高大身影便清晰地躍入眼簾。
江明華正站在辦公樓側門回廊的邊緣，他的位置巧妙避開了最瘋狂的落水區，但飄搖的雨絲依然打濕了他深色西裝的肩頭和褲腳，洇出深色的水漬。他一手穩穩地撐著一把寬大的黑色長柄傘，傘面足夠遮擋住兩個人。另一只手垂在身側，指間勾著一個印著附近知名老字號甜品鋪lo的精致紙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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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一直在注視著辦公樓大門的方向。在林雪萍出現的那一秒，他便立刻邁步，逆著傾瀉的雨水迎了上來。步幅穩健，絲毫沒有被這狂暴天氣影響的樣子。黑色的傘面帶著一片小小的、移動的干燥空間，迅速向她靠近，為她分割開咆哮的雨幕。
“小心水坑！”他低沉的聲音穿透嘈雜的雨聲，清晰地傳入她的耳中。轉眼間，他已然走到她面前，他那把更大的傘穩穩地向前傾了一些，將她縴瘦的身影完全籠罩在自己的傘下，也隔絕了大部分試圖侵擾她的風雨。
他垂眸，視線精準地落在她剛貼上創可貼的手臂位置，眉峰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嚴重嗎？”語氣里的關切無需掩飾。
“沒事，就劃破點皮。”林雪萍搖搖頭，在他傘下找到了安心的庇護所。她收起自己那把略顯單薄的折疊傘，“你等了很久？”她注意到了他肩頭的水漬。
“剛到幾分鐘。”江明華輕描淡寫，目光卻在她臉上仔細逡巡了一圈，確認她的氣色無恙。這時，他另一只手才提了起來，將那個散發著淡淡甜香氣的紙袋遞到她面前“喏，‘小東西’。張媽說這家的綠豆薄荷冰沙做得好，清甜解暑，正好壓壓驚。”透過半透明的紙袋開口，能看到里面嵌著翠綠薄荷葉的淺青碧色沙冰，在雨天的昏暗中顯得格外清爽誘人。細小的冰晶貼在袋子內壁，隔絕著悶熱。
一場不期而至的暴雨，一枚制造麻煩的訂書針，帶來的些許懊惱和微不足道的小傷痛，就在這短短幾步路的迎候、一把撐起的傘和一袋帶著關懷的冰涼甜品面前，煙消雲散了。林雪萍接過袋子，指尖觸踫到冰涼濕潤的杯壁，絲絲涼意仿佛瞬間沁入了心脾。
“謝謝。”她仰起臉看他，眼底盛滿了溫軟的笑意，“我們……現在去哪？雨這麼大。”他們原本約好下班後一起去買點東西，但現在這天氣顯然不適合出行。
江明華目光掃過瓢潑雨勢，幾乎沒猶豫“先去市圖？離這兒不遠，開車五分鐘。那邊安靜，等雨小點再說。”市圖書館位于一個商圈的地下負一層，內部空間巨大，閱讀區非常多，環境極其安靜舒適，確實是避雨和消磨時間的好去處，尤其在這種惡劣天氣里，更顯出別樣的靜謐感。
林雪萍立刻贊同“好主意。”
江明華的車就停在離辦公樓不遠的教師專用車棚邊緣。雖然從辦公樓大門到車棚短短幾十米的距離，有傘遮擋，但在如此猛烈的風雨面前，兩人走進車內時，兩側肩膀和褲腳幾乎都不可避免地被斜飄的雨水打濕了。車內小小的空間，隔絕了外面山呼海嘯般的嘈雜，只剩下雨刮器在擋風玻璃上規律擺動的悶響，以及彼此微微有些急促的呼吸聲。
車廂里彌漫著紙袋中透出的、越來越濃郁的綠豆薄荷的清甜冷香。
幾分鐘後，轎車輕巧地滑入了市圖書館地下寬敞明亮的停車場。空氣中飄浮著印刷紙張特有的、混合著空調冷氣的、干燥而干淨的淡淡油墨香。兩人乘坐電梯直達地下一層的主閱覽區入口。一推開通往巨大閱覽室的雙層隔音門，外面的風雨聲徹底被隔絕。時間尚早，又是工作日加暴雨天，閱覽區里的人比平時少了許多，顯得格外空曠靜謐。高大的落地書架如同靜默的守衛者，沉默地矗立在恆溫恆濕的空間里。只有極少數讀者的翻頁聲，以及空調系統極其細微的運行嗡鳴，構成這知識殿堂特有的背景音。溫暖的頂燈投射下柔和均勻的光線，灑落在排列整齊的書桌上，營造出一種與世隔絕的安然氛圍。
林雪萍找了張靠牆、遠離空調出風口、光線良好的四人桌，放下了裝著綠豆沙冰的紙袋和自己的隨身包。江明華在她旁邊落座，也拿出了自己的平板電腦。
兩人各自安靜地拿出消遣的工具。林雪萍帶了一本上次沒看完的植物圖鑒畫冊，而江明華則打開了他的平板電腦，準備處理一下下午助理發過來的建築圖紙局部修改方案（一個老社區微改造的兒童閱覽角細節圖），順便檢查工作郵件。綠豆薄荷冰沙在燥熱的身體里滑過，沁涼舒爽，瞬間安撫了被暴雨攪擾的心緒。林雪萍小心地撕開吸管包裝紙，輕輕攪動杯中細膩的冰沙，發出沙沙的輕響。
就在這片刻安寧，兩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沒多久。林雪萍放在桌面調了靜音的手機屏幕亮了一下。她拿起一看，是生物課代表發來的微信
【林老師！[焦急表情]救命！今天分組討論我們組想做的那個微型生態瓶觀察計劃，有個關鍵數據在課本第47頁實驗拓展欄里，但是我那本書上不知道為啥就是缺那一頁，被撕掉了！[大哭表情] 我在圖書館寫作業，剛翻遍了這層的書庫也沒找到高二生物必修二的參考書！老師說期末考試可能覆蓋這類的延伸實驗分析題，您方便拍照或者告訴我一下那頁內容嗎？[雙手合十感謝表情]】
信息後面附著一張她書本殘缺頁面的照片，邊緣確實參差不齊，像是被用力撕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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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雪萍略感無奈又有些好笑地揉了揉額角。這些毛毛躁躁的孩子啊。但她還是立刻拿起手機，點開攝像頭對焦功能，準備尋找一本同版本的教材。她剛站起身想走向生物類的書架區——
“雪萍？”江明華敏銳地抬頭，詢問地看向她。
“有個小家伙生物書缺了頁，正好在圖書館，需要我拍個照。”林雪萍壓低聲音解釋了一句，向他展示了一下課代表的求助信息和那破損頁面的照片，無奈地笑了笑。江明華立刻理解地點點頭，用眼神示意她快去快回，桌上她的包和半杯冰沙他來看顧。
林雪萍快步但盡量無聲地穿行在高大的書架森林間。生物類目的書籍在d區深處。她在標注著“高中教輔”的密集書架前快速搜尋著，目光如鷹隼般掃過書脊。手指輕輕撥開幾本厚重的《xx題庫》、《xx總復習》，終于在最頂層邊緣，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藍灰色封面——正是最新版的高二生物必修二教材。她踮起腳尖，指尖堪堪踫到書脊，正要用力將它抽出。
這時，一個帶著驚愕的清潤男聲從側面不遠處的兩排書架間隙中傳來，音量雖不大，但在絕對安靜的閱讀空間里，還是顯得格外清晰
“……瑤瑤？！你怎麼在這兒？”
江韻華的聲音？林雪萍的動作下意識頓住。她循著聲音的方向，悄然側頭，視線從面前書籍的間隙穿過。只見在那排書架另一端的過道上，江韻華正一臉驚詫地站在那里，他顯然是剛從更高層的書架下來，手里還拿著兩本厚厚的物理競賽習題集。而在他對面，隔著大約兩三米的距離，站著許清瑤。
校花今天沒穿校服，換了一套淡紫色的雪紡連衣裙，裙擺及膝，清新可人。微卷的長發松松地披著，臉龐在燈光下顯得光潔如玉。她也同樣驚訝地看著江韻華，手里捏著幾張印滿彩色設計圖的硬卡紙和一個裝著一卷東西的大紙筒。她另一只手里拿著的，赫然是一把滴水的長柄雨傘，顯然也是剛冒著大雨進來的。
“我才要問你呢！”許清瑤原本因專注而微蹙的秀眉舒展開來，漂亮的眼楮里漾開笑意，帶著點嗔怪的意味，聲音壓得更低，像在說什麼小秘密，“科技創新大賽省復賽的作品說明展板今天下午才寄到圖書館這邊的工作室加印裝裱，說是趕出來了！我怕路上顛簸搞壞了，趁著還沒關館趕緊過來拿。誰知道出來就趕上瓢潑大雨，想等雨小點再走。”她揚了揚手里那個沉甸甸的紙筒和幾張硬卡紙，“喏，成品在這，還有備用底稿。”隨即她注意到了他手里的物理競賽書，秀氣的眉毛又挑了起來，“你來圖書館…刷物理題？太陽打西邊出來啦？”
江韻華臉上略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赧然，清了清嗓子，試圖維持那點酷酷的形象“咳…是物理老師托我找點資料。順便…就翻翻書。”他將視線從她臉上移開一點，落在她濕漉漉的傘尖和沾了點水汽的裙角上，眉峰又不自覺地聚攏，“雨這麼大還跑出來？打個電話讓人送也行。”
“這個點工作室人都下班了呀。再說，自己的作品第一眼得自己驗收！”許清瑤理所當然地說，語氣輕快。她低頭看了看自己因為握傘和拿東西顯得有些狼狽的樣子，靈動的眼珠轉了轉，目光掃過周圍安靜的區域，壓低聲音“你物理題找到沒？找到了找個位子坐？站著累死了。”她歪頭，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閱讀區的方向，帶著一點理所當然的、尋求同伴的意味。
江韻華沒說話，只是默默地點點頭，隨手把物理書插回書架一個順手的位置，然後極其自然地伸出手，從她手里接過了那個分量不輕的裝裱紙筒“我拿這個。”動作熟稔自然，仿佛演練過千百遍。
許清瑤也不客氣，只把幾張打印效果圖樣的硬卡紙拿在手里，空出的一只手習慣性地想去挽他胳膊，剛伸出手卻又頓住，大概意識到在圖書館這種場合過于親密不太妥當，改為輕輕推了推他的手臂催促“那快走快走！我看看展板效果！”臉上是止不住的雀躍。
這一幕，隔著兩排書架的間隙，無聲卻清晰地落入林雪萍的視線中。她甚至能看清許清瑤因為興奮而微微泛紅的臉頰，以及江韻華側臉上一閃而過的、無奈又縱容的細微表情。年輕人那種坦率的歡喜、自然而然的互動和流露出的親昵感，在這充滿書卷氣的安靜環境里，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小石子，漾開一圈圈溫暖的漣漪。她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和江明華高中時代的樣子，只是那時可沒有這般大膽張揚。她唇邊勾起一絲了然的微笑，仿佛也被這青春的氣息感染了。
林雪萍迅速抽出那本生物書，翻到第47頁，對著清晰的文字和圖表，無聲而細致地拍了幾張照片，檢查無誤後，快速發給了課代表。做完這一切，她拿起書準備回到座位，但想了想，還是將這本來之不易的教材輕輕放在了就近一張空著的自習桌上，想著方便課代表或者有同樣需求的其他學生取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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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手輕腳地往回走，視線掃過自己座位所在的區域，很快便看到了那兩個人影。江韻華和許清瑤就坐在離她和江明華那張桌子不遠處的另一個角落。那里有扇巨大的落地玻璃幕牆，雖身處地下，但幕牆上方巧妙地引入了經過處理的地面景觀燈光，柔和地灑落下來，在窗下形成一片明亮區域。
許清瑤小心翼翼地將那個大紙筒里的展板抽出一大截，平整地鋪在大桌面上。那是一面設計感極強的展示板，延續了上次她臨時改造的藍銀漸變風格，加入了更多光影效果和立體元素，科技感十足。她正低頭仔細檢查著油墨的均勻度和覆膜的平整度，指尖在板面上輕輕滑過，神情專注得像在鑒賞一件稀世珍寶。
江韻華則將自己拿的那兩本物理競賽書攤開放在一邊，並沒有立刻投入學習。他就坐在許清瑤身旁，微微側著身，一只手隨意地搭在椅子扶手上，另一只手撐著下巴，目光並沒有落在書本或物理公式上，而是在旁邊女孩光潔的側臉和專注審視作品的發亮眼楮上停留了片刻。然後，他的視線才下移，落到她因仔細觸摸展板邊緣而無意間露出的手腕內側。那里有一道非常非常淺、幾乎看不見的劃痕，似乎是被什麼銳器劃過留下的，顏色極淡，與周圍細嫩的皮膚比起來，能看出一點點細微的凹凸不平。
幾乎是下意識地，江明華看到弟弟的手指動了動，伸進了自己斜挎在椅背的書包里摸索了一下，然後摸出了一個印著卡通創可貼的薄薄小包裝袋——上次陪許清瑤熬夜改圖後他大概就在書包常備了這個。他低著頭，撕開包裝袋的動作很輕，然後伸出手指，帶著點猶豫的意味，輕輕踫了踫她的手腕內側，示意她看。
許清瑤的注意力終于從展板上被拉回現實。她先是一怔，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痕跡，又看了看他捏在指尖的無菌創可貼，臉上先是掠過一絲茫然，隨即像是想起了什麼，恍然大悟“哦！這個啊！上午用美工刀裁硬卡紙時不小心帶了一下，早沒事了！”她不在意地擺擺手，語氣輕松。但當她抬頭對上江韻華那蹙著眉頭、帶著點“你太不小心”的無聲譴責眼神時，她忍不住彎起了漂亮的眉眼，里面閃動著狡黠又明媚的笑意。她任由他帶著點“教訓”意味、動作卻極其輕柔地幫她貼好那個小小的卡通創可貼。窗邊的燈光落在他倆身上，少年眉眼認真，少女笑容燦爛，構成一幅極其動人溫暖的青春剪影。
林雪萍安靜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沒有驚動任何人。江明華聞聲抬起頭，目光也從那個溫暖的角落收回，落在她臉上，帶著一絲詢問的笑意。顯然他也注意到了弟弟和許清瑤剛才貼創可貼的溫馨一幕。
“搞定了？”他低聲問，視線掃過她還貼在手臂上的創可貼，仿佛在對照著什麼。
“嗯。”林雪萍將生物書擱在一旁，拿起冰沙吸管又喝了一小口，冰涼清甜感還在蔓延。她示意了一下不遠處專注的年輕人方向，將課代表的求助信息劃給他看，壓低聲音笑著說“小家伙書缺頁來求援，倒意外讓我‘欣賞’了一幕現場版的青春小品。”
江明華看著她臉上溫暖的笑意，又瞥了一眼弟弟略顯笨拙卻真切的舉動，唇角也向上揚起“看來帶創可貼這個優良傳統，從我這傳給他了？”他的眼神帶著一絲調侃，也帶著點兄長特有的溫和。他把自己喝了小半的、同款但口味略濃的綠豆冰沙推到林雪萍面前“有點膩，你幫我分擔點？”
林雪萍笑著接過，將自己還剩不少的薄荷冰沙杯和他對調了一下。交換之間，兩人的手指無意中短暫地相觸，溫涼的觸感在指尖短暫蔓延。他們相視一笑，無聲的默契在視線中流淌。
外面的暴雨似乎小了一些，但敲擊在地面設施上的聲響依然連綿不絕。圖書館內卻仿佛被無形的氣泡包裹著，自成一片寧靜溫暖的天地。江明華繼續專注于屏幕上的建築圖紙，不時用電子筆勾勒修改，神情認真專注。林雪萍也翻開了厚重的植物圖鑒畫冊，指尖撫過銅版紙上精美印制的花朵葉片，墨香清淡。偶爾，她會抬眼看看窗外尚未停歇的雨幕，或是將目光柔和地落在對面認真工作的江明華低垂的眉目上。他的側臉線條在柔和燈光下顯得格外沉靜、硬朗卻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和。她的視線也會不經意地掠過不遠處的那兩個孩子。江韻華此刻已經攤開了物理書，似乎被一道題卡住，正蹙著眉頭咬著筆桿思考。而許清瑤展板檢查完畢，滿意地收了起來，又拿出彩筆在自己的備用設計稿上添加著什麼，神情依舊是全然的沉浸。
時間在書頁翻動聲、筆尖在平板上的摩擦聲、以及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中靜靜流淌。林雪萍的目光再次掠過自己手臂上淺色創可貼的邊緣，想到剛才辦公室里那枚飛射的訂書針和現在這片刻的寧馨。生活中的麻煩似乎總是接踵而至——暴躁的天氣，猝不及防的意外，瑣碎的工作困擾，以及孩子們層出不窮的小麻煩。但在這些碎片化的煩擾縫隙里，卻又總能生長出意想不到的慰藉和美好。
圖書館溫暖的燈光，身邊這個人專注工作的沉靜姿態，弟弟那無聲卻固執的小小關愛，校花在創造中專注閃亮的眼神，舌尖縈繞的綠豆清甜，還有此刻手邊交換過來的、帶著他溫度的冰沙杯……這些點點滴滴，如同細密堅韌的絲線，將她此刻的時光溫柔地包裹纏繞。
她輕輕翻過一頁書頁，指尖停留在一朵形態舒展、通體潔白如雪的蘭花花蕊照片旁。配圖的文字寫道“素心蘭，喜陰涼濕潤，雨潤花開更清雅。”
窗外的雨聲還未停息，但林雪萍的心境卻像是經歷了一場溫柔的浸潤。她目光再次落在對面那張因凝神工作而顯得格外俊朗認真的側臉上，唇邊漾開一抹安靜而綿長的笑意，如同素心蘭于微雨中悄然舒展的瓣瓣馨香。
在這彌漫著書卷氣息的靜謐避風港里，窗內窗外，心內都是被溫柔守護的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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