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古戰殿的穹頂漏下一縷慘淡的天光,落在雲澈指間那卷泛黃的秘卷上。墨跡早已斑駁,卻在他仙力的催動下緩緩流轉,像一條甦醒的銀蛇,爬過記載著三界起源的古老文字。
“你看這里。”雲澈的指尖點在“失衡”二字上,聲音里帶著剛從頓悟中掙脫的沙啞,“秘卷說,三界本是混沌生兩極,兩極化仙魔,仙魔育人間。所謂對立,不過是本源力量流動的表象。真正讓神器崩碎的,是仙界執著于‘鎮壓’,魔道沉溺于‘顛覆’,雙方都在透支本源。”
他身後的石台上,那尊破損的上古神器正微微震顫,殘存的碎片折射出他眼底的清明。自覺醒以來,盤踞在他心頭的迷霧終于散去——情劫不是劫,是讓他看透“執念”的鏡;責任也不是枷鎖,是看清“平衡”的秤。
“荒謬。”
一聲清冷的女聲自殿門處傳來,帶著瑤池特有的冰玉之寒。姬凝霜身披東荒女帝的赤霞仙衣,裙擺掃過殿外的碎石,帶起一串細碎的冰晶。她身後的仙侍們個個面色凝重,顯然是一路疾馳而來。
雲澈轉過身時,正對上姬凝霜那雙淬了冰的眸子。這位東荒女帝自執掌瑤池以來,從未有過如此明顯的怒意——不是針對魔道的殺伐之氣,而是對他這番言論的徹底否定。
“雲澈,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麼?”姬凝霜一步步走近,仙衣上的鸞鳥紋飾在昏暗的殿內亮起微光,“仙界鎮守三界秩序千年,憑的就是‘鎮壓魔道’四字。若按你所說,難道要我們放下劍,與那些茹毛飲血的魔頭稱兄道弟?”
“魔頭?”雲澈忽然低笑一聲,笑聲撞在戰殿的石壁上,顯得格外空曠,“墨軒曾是凌霄峰最勤勉的弟子,風鈴至今還在為他墮魔而流淚。他們何時成了茹毛飲血之輩?”
“墨軒墮魔便是鐵證!”姬凝霜抬手,一道仙力化作利劍懸在半空,直指雲澈,“他為救風鈴修煉魔道秘術,早已背離仙道初心!若不嚴懲,仙界規矩何在?三界綱常何存?”
“規矩?”雲澈的聲音陡然拔高,秘卷在他手中無風自動,“那你告訴我,仙界的規矩,是讓你眼睜睜看著神器徹底崩碎,還是讓三界在浩劫中同歸于盡?”
他向前踏出一步,周身的仙力不再是往日的溫潤,竟帶著幾分撼人的鋒芒。這是他第一次在姬凝霜面前展露如此強硬的姿態,像是一把終于出鞘的古劍,劍脊上刻滿了對既有秩序的叩問。
姬凝霜瞳孔微縮。她認識雲澈千年,從他還是個在凌霄峰上跌跌撞撞練劍的少年,到如今成為能與她分庭抗禮的仙尊,他始終是溫和的。哪怕是墨軒墮魔時,他眼底也只有痛苦,而非此刻這般——帶著決絕的質疑。
“你是說,仙界千年傳承的規則錯了?”姬凝霜的聲音冷得像殿外的寒冰,“當年魔神蚩尤禍亂三界,若非仙界以‘鎮壓’為綱,蕩平魔域,你我此刻早已化作塵埃。”
“那是因為當年的魔神,確是要吞噬三界本源。”雲澈將秘卷攤開在石台上,仙力注入,讓那些古老的文字浮現在空中,組成一幅流動的星圖,“可現在呢?墨軒的焚天殿里,半數是被仙界驅逐的散修,他們不過是想在夾縫里活下去。姬凝霜,你敢說仙界的每一條規矩,都經得起‘守護三界’這四個字的拷問嗎?”
星圖上,代表仙界的星辰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而魔域的暗影卻在不斷擴張。更令人心驚的是,人間那片原本微弱的光芒,竟同時被仙魔兩道力量撕扯,像是一片即將碎裂的琉璃。
“就像這星圖。”雲澈指著人間的位置,聲音沉了下去,“蕭珩在人間被仙魔兩面追殺,只因他握著御龍劍。可秘卷說,御龍劍是平衡本源的鑰匙。我們口口聲聲說守護三界,卻在逼死能拯救三界的人。這就是你要堅守的規矩?”
姬凝霜的指尖微微顫抖。她並非看不到星圖的異常,只是千年來,仙界的教義早已刻入骨髓——魔道是毒,需除之而後快;規則是天,需守之而不渝。雲澈的話,像一把鈍刀,緩慢地割開她早已固化的認知。
“你想讓仙界怎麼做?”她深吸一口氣,努力維持著女帝的威嚴,“放墨軒歸山?任蕭珩帶著神器在人間游蕩?還是像你一樣,對著這卷來歷不明的破紙,質疑列祖列宗的心血?”
“我想讓仙界醒過來。”雲澈的目光掃過她,掃過她身後那些垂首不敢言的仙侍,最終落回那尊破損的神器上,“千年了,你們守著‘鎮壓’二字,卻忘了神器最初的使命是‘調和’。就像這尊神器,它不是用來斬殺誰,而是用來連接仙魔人間的本源。你們把它當成了武器,才讓它一步步崩碎。”
他忽然抬手,仙力化作一道光柱,刺入神器的裂痕中。嗡鳴聲陡然響起,神器碎片上竟浮現出無數虛影——有仙人與魔頭並肩修補天幕,有凡人手持農具耕種在仙魔交界的土地上,有御龍劍與伽羅神匕交擊,卻不是為了殺戮,而是為了共鳴。
“這才是三界該有的樣子。”雲澈的聲音里帶著一絲疲憊,卻異常堅定,“而非仙界高高在上,視魔道為螻蟻,視人間為棋子。”
“放肆!”姬凝霜終于按捺不住,赤霞仙衣驟然爆發出刺眼的光芒,“雲澈,你可知你這番話,足以被釘在誅仙台上!質疑仙界規則,與叛仙何異?”
“叛仙?”雲澈緩緩轉過身,目光平靜地迎上她的怒火,“若堅守錯誤的規則就是正道,那我寧願做這個叛仙。”
這句話像一道驚雷,炸響在荒古戰殿里。連那些一直低著頭的仙侍都忍不住抬起頭,滿臉震驚地看向雲澈。
雲澈是誰?是凌霄峰的支柱,是仙界公認的下一任領袖人選,是千年難遇的修仙奇才。這樣的人,竟然說自己寧願做叛仙?
姬凝霜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她看著雲澈,忽然覺得眼前的人既熟悉又陌生。那個曾經與她一起在瑤池邊探討仙法的少年,那個在仙魔大戰中為保護同門浴血奮戰的仙尊,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你會後悔的。”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與其說是警告,不如說是一種無力的預判。
雲澈沒有回答,只是重新拿起那卷秘卷,小心地收入袖中。他知道,從他說出那句話開始,有些東西就再也回不去了。他與姬凝霜之間的裂痕,他與整個仙界之間的矛盾,都已在這一刻徹底公開。
殿外的風穿過穹頂的破洞,卷起地上的塵埃,迷了人的眼。姬凝霜看著雲澈的背影,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剛入凌霄峰時,也曾這樣固執地堅持自己的道理。那時他為了保護一只誤闖仙山的小妖,被師父罰在雪地里跪了三天三夜,卻始終不肯認錯。
原來,他從未變過。只是從前,他的固執只關乎一只小妖;而現在,他的固執,關乎整個三界。
“三日之後,仙界長老會將在瑤池議事。”姬凝霜轉身,聲音恢復了慣有的冰冷,“我會將你的話如實稟報。你好自為之。”
仙侍們緊隨其後,腳步聲漸漸遠去。戰殿里重新安靜下來,只剩下神器的嗡鳴和雲澈的呼吸聲。
他走到殿門處,望著遠處雲霧繚繞的仙界群山。那些瓊樓玉宇,曾是他心中的聖地,此刻卻顯得有些沉重。他知道,三日之後的瑤池議事,將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而他,已經握緊了手中的武器——那卷記載著真相的秘卷,和一顆不願再妥協的心。
天光漸漸沉了下去,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荒古戰殿的石壁上,像一個孤獨卻堅定的誓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