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府,議事大殿。
氣氛壓抑得仿佛一塊萬載玄冰,讓殿外的炎炎夏日,都透不進一絲熱氣。
沐小川端坐于主位,面沉似水。他的指尖,還殘留著那枚血色玉簡傳來的,刺骨的冰冷與絕望。
下方,司徒長空、泰岳、寒無塵、敖淵等所有沐府核心成員,齊聚一堂。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
大殿的中央,用靈力幻化出的,是一幅巨大的玄天大陸全息沙盤。
而此刻,這幅沙盤上,東西南北中五洲境內代表著“霸道”勢力的黑色與血色光斑,正如同最凶猛的癌細胞,從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瘋狂地向著中心區域侵蝕、蔓延。
司徒長空的手中,捧著一摞厚厚的求援信,每一封,都仿佛有千斤之重。他沙啞著嗓子,匯報著最新的情報︰
“東海,血鯊老祖麾下的血祭大軍,已經攻破了東洲沿海的三座城池,死傷凡人超過百萬,數十個沿海宗門聯名求援。”
“南疆,萬毒蠱母的瘟疫已經擴散到了南州中部,兩個中等王朝淪陷,超過三千萬子民被感染成蠱人,南州聯盟請求我們派出丹師與強者,遏制瘟疫蔓延。”
“北境,天狼魔國集結了五十萬鐵騎,陳兵于北洲長風要塞之外,要塞守將告急,稱最多只能再堅守半月。”
他每說一句,沙盤上代表著“王道”勢力的綠色光點,便黯淡一分。
最後,司徒長空的目光,落在了西洲那片已經徹底化為血色的區域,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至于西洲……鎖陽王朝,已經……沒了。血屠皇的白骨神朝,正在集結兵力,下一個目標,很可能是西洲實力最強的鐵壁王朝。鐵壁王朝的國君,派來了死士,呈上國書,願奉我沐府為尊,只求……我等出兵相救。”
大殿內,一片死寂。
只有眾人越來越沉重的呼吸聲。
“干他娘的!”
一聲怒吼,打破了沉寂。泰岳猛地一拳砸在身前的桌案上,堅硬的鐵木桌案瞬間化為齏粉。他雙目赤紅,如同暴怒的蠻龍,對著沐小川吼道︰
“府主!還等什麼!這幫畜生都騎到我們脖子上拉屎了!再等下去,整個大陸都要被他們給屠光了!”
“我請戰!給我三千龍牙衛!我去北境!不把那天狼魔國魔王的腦袋擰下來當夜壺,我泰岳誓不為人!”
泰岳的怒吼,點燃了所有人心中的火焰。
“沒錯!府主,下令吧!”陵道清站了出來,一身劍意凜冽如霜,“我願往東海,會一會那血鯊老祖的血祭大軍!”
葉靈萱也鳳目含煞︰“南疆妖婦,荼毒生靈,我去斬她她爪牙!”
一時間,殿內群情激奮,戰意高昂。
在他們看來,沐府如今兵強馬壯,強者如雲,面對這些喪心病狂的魔頭,就應該主動出擊,以雷霆手段,將其一一剿滅,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
然而,沐小川沒有說話,他只是將目光,投向了一直沉默不語的司徒長空。
司徒長空迎著眾人的目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問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愣住的問題︰
“好,我們出兵。泰岳,你去了北境,打敗了天狼魔國,然後呢?”
“然後?”泰岳一愣,“然後當然是把他們殺光,永絕後患!”
“殺光?”司徒長空搖了搖頭,眼神銳利如刀,“殺光誰?殺光那五十萬鐵騎?還是殺光整個天狼魔國數千萬的牧民?他們也是被蠱惑的生靈,在他們的認知里,他們是在為自己的神明與榮耀而戰。我們若將他們全部屠戮,那我們和血屠皇,有何區別?”
此言一出,泰岳瞬間啞火。
司徒長空繼續說道,聲音不大,卻字字誅心︰
“陵道清,你去了東海,斬了血鯊老祖的將領。可那修煉了《血海真經》的數十萬魔修怎麼辦?那些被血腥污染了心智的凡人怎麼辦?你殺得完嗎?就算你殺得完,在東海萬千生靈眼中,你這位天外來的‘救世主’,與另一位更強的‘魔頭’,又有什麼分別?”
“我們的道,是‘王道’,是‘人道’!”司徒長空的語調陡然提高,“它的根基,是民心,是秩序,是穩定與繁榮!我們守護的是我們治下的百姓,我們帶來的是希望與新生!”
“可一旦我們主動出擊,踏入別人的國度,展開屠殺,那我們的‘道’,就變了味道!我們會從‘守護者’,變成‘侵略者’!到時候,就算我們贏了戰爭,我們的道心,也會蒙上塵埃,甚至……徹底崩塌!”
這番話,如同一盆冰水,澆在了所有人的頭頂。
大殿再次陷入了死寂,但這一次,不再是憤怒的死寂,而是迷茫與無力的死寂。
他們第一次發現,“王道”在面對“霸道”時,竟是如此的被動。
“霸道”可以肆無忌憚地侵略、殺戮、毀滅,因為毀滅本身,就是他們力量的源泉。他們以戰養戰,越打越強,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而“王道”卻束手束腳,顧慮重重。他們就像一個穿著華服,家財萬貫的富翁,面對一個拿著刀沖進你家里的瘋子,你打他,怕血濺到自己名貴的衣服上;你不打他,他就要搶光你的家產,殺了你的家人。
這是一種理念上的降維打擊!是一種戰略上的先天困境!
就在此時,沐小川的眉頭,微微一皺。
他敏銳地感覺到,那股一直以來,從大虞王朝等地源源不斷匯聚而來,讓他身心舒爽的金色暖流,似乎……出了一些問題。
那暖流之中,開始夾雜著一絲絲冰冷、尖銳的,如同針扎般的負面情緒。
那是……恐慌!
沐小川立刻分出一縷神念,沉入大虞王朝。
他看到,曾經安居樂業,對他感恩戴德的百姓們,此刻正聚集在茶館、酒樓,甚至是田間地頭,一個個面帶憂色,議論紛紛。
“听說了嗎?西邊那個鎖陽王朝,被一個叫血屠皇的魔頭,給屠了!十天,殺了上千萬人啊!”
“太慘了!那我們大虞……會不會也……”
“天機子國師和沐府的仙師們雖然厲害,可那些魔頭遍地都是,仙師們……能護得住我們所有人嗎?”
“是啊,這好日子才過了多久,可千萬別再打仗了……”
鎖陽王朝的慘案,如同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激起了滔天巨浪。它讓所有沐浴在“王道”光輝下的子民,第一次產生了巨大的不安全感。
他們害怕自己會成為下一個鎖陽王朝。
這種源自億萬生靈的集體恐慌,匯聚成一股強大的負面念力,開始干擾,甚至反噬沐小川的“人道”根基。
那股讓他身心舒泰的暖流,正在被污染!
“不能再等了。”
沐小川緩緩開口,打破了殿內的沉寂。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決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到了他的身上。
沐小川站起身,走到那巨大的玄天大陸沙盤前。他的眼神,掃過那些正在被黑暗吞噬的區域,掃過那些正在苦苦掙扎的綠色光點,掃過那些代表著億萬生靈的微光。
許久,他深吸一口氣,做出了一個艱難無比,卻又不得不做的決定。
“傳我將令!”
“從今日起,沐府,進入全面戰爭狀態!”
“暫時我們不主動侵略,但,我們必須救火!”
“我們不能讓任何一個信奉‘王道’的盟友,在我們眼前覆滅!我們不能讓任何一個向我們求援的生靈,在絕望中死去!”
“因為,他們的今天,可能就是我們治下子民的明天!”
“我們的‘王道’,不是龜縮在家里,獨善其身。而是要讓所有追隨我們的人,都看到希望!都相信,只要有我沐府在,天,就塌不下來!”
他的話,如同一道驚雷,驅散了眾人心中的迷茫。
沒錯,被動又如何?束手束腳又如何?
有些事情,明知艱難,卻不得不為!
這,或許就是“王道”必須付出的代價!
“可是府主,”司徒長空憂心忡忡地說道,“四方皆是戰火,我等……人手嚴重不足啊!”
“人手……”
沐小川的目光,在沙盤上緩緩移動,最終,定格在了沐府那小小的,卻散發著璀璨光芒的中心點上。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無奈,一絲不舍,但更多的是,一往無前的決絕。
他緩緩抬起手,開始在那巨大的玄天大陸沙盤之上,點兵,封將!
一股前所未有的悲壯與豪情,在大殿之中,彌漫開來。
這一戰,為的不是開疆拓土。
這一戰,為的不是爭霸天下。
這一戰,只為守護,只為兌現那無聲的承諾,只為讓那億萬生靈的哀嚎,能夠停息!
王道,即將泣血。
但,即便流盡最後一滴血,也要將這片被黑暗籠罩的大地,重新點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