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有個問題,”秦柒眉頭又皺了起來,提醒道,“古大仲要是離開樟木大隊,你們大隊的新農村建設項目會不會受到影響?他可是你那些設想最堅決的執行者。”
秦柒的顧慮不無道理,但劉正茂考慮得更遠。他心里清楚,古大仲進入公社領導層後,未來就能轉為公務員編制,這對古大仲個人而言是好事。更重要的是,如果縣里和公社的主要領導都是從樟木大隊出來的,或者是全力支持樟木大隊發展的人,那麼等到將來社會變革,樟木大隊想要改變所有權性質時,遇到的阻力肯定會小很多。
憑借著自己超前的“上帝視角”,劉正茂早已開始為未來做打算了。
“秦主任放心,樟木大隊的支書可以由郭明雄接任,”劉正茂胸有成竹地說,“郭明雄是經歷過戰火考驗的老黨員,對黨忠誠,而且他一直非常支持願景計劃,會全心全意執行各項安排。再加上有古支書在公社配合,我們大隊的工作只會更加順利。”
“那你呢?”秦柒看著劉正茂,眼神里帶著探究,“古大仲走了,郭明雄接任支書,那你是不是就順理成章地接任大隊長了?”
“不行,我真沒這個想法,”劉正茂連忙擺手,誠懇地說,“說實話,我在理論規劃方面或許還有些長處,但在實際管理上,真的沒什麼經驗,尤其是農業生產方面,可以說是一竅不通,要是讓我做大隊長,那不是耽誤事嗎?”
“那誰接大隊長職務合適?”秦柒的目光在劉正茂臉上停留片刻,帶著一股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認真勁兒,顯然是想把樟木大隊的人事安排徹底捋順。
辦公室里靜悄悄的,窗外的蟬鳴斷斷續續傳進來,給這嚴肅的談話添了幾分夏日的慵懶。劉正茂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微涼的搪瓷杯壁,沉吟道“我覺得劉昌明可以接任大隊長。他在隊里干了快二十年,從記工員到生產隊隊長,農活兒樣樣拿得起來,論經驗沒人比他熟;性格又穩重,說話辦事讓人信服,在大隊內部的資歷也夠,社員們都認他。”他提起劉昌明時,語氣里帶著幾分篤定,顯然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秦柒听完,指尖在桌面上輕輕敲擊著,發出規律的“篤篤”聲,像是在掂量這話的分量。過了片刻,他抬眼追問“確定這樣安排,樟木大隊的工作不會受影響?畢竟新農村建設正是關鍵時候,可不能出岔子。”
“我個人反復琢磨過,覺得這樣安排穩妥,”劉正茂迎著秦柒的目光,語氣懇切,“不過,我還有個額外的建議——能不能讓何福營做副支書?”
“哦?副支書?”秦柒眉梢微微一挑,顯然有些意外。他放下手中的鋼筆,身體微微前傾,“大隊這一層級,很少設副支書的。你們樟木大隊不但有副大隊長,還要再加個副支書,這倒是新鮮事。說說看,為什麼是他?”
劉正茂知道秦柒會有此一問,早有準備地解釋道“秦主任您也知道,何福營以前是造反派,那時候他年輕氣盛,又是響應號召,確實做過些糊涂事。但自從大隊把他吸納進來,讓他管宣傳工作後,他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他頓了頓,想起何福營熬夜寫宣傳稿、帶著社員在夜校里認字的樣子,語氣更添了幾分真誠“他逐漸認識到過去的錯誤,干活兒特別賣力,分配給他的任務從來都是超額完成,還常常琢磨著怎麼把宣傳搞得更接地氣。這人腦子活,愛學習,沒事就抱著理論書啃,現在講起政策來一套一套的,理論水平不比隊里的老黨員差。我覺得他是塊可塑之才,值得組織好好培養。”
秦柒听完,指尖在筆記本上輕輕畫了個圈,沉吟著點頭“這事我記下了。何福營的情況,我會讓組織部門多留意,視具體表現考察考察。”他沒有把話說死,卻也給了明確的態度。
“小劉啊,”秦柒往後靠回椅背,語氣變得鄭重起來,“樟木大隊的新農村建設,是縣里乃至地區的重點項目,往後的工作,還得靠你來掌舵。別看你名義上只是副大隊長,但大隊的發展方向、項目推進,核心還是得你拿主意。縣里對你寄予厚望,希望你能繼續扎在樟木,為新農村建設多發光發熱,爭取早日把藍圖變成實景。”這番話既是肯定,也是沉甸甸的囑托。
劉正茂連忙站起身,鄭重地應道“請秦主任放心,我一定不負縣里的期望,踏踏實實在樟木干下去。”
他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時針已經指向下午四點,窗外等候的人影依舊在走廊里晃動,便主動說道“秦主任,外面還有不少同志等著匯報工作,我就不多佔用您的時間了。”說罷,拿起放在椅背上的草帽,準備離開。
“小貝!”秦柒揚聲喊了一句,聲音透過門板傳出去,很快就見通訊員小貝從隔壁辦公室快步走了進來,“送送劉隊長,順便把下一位同志請進來。”
“好 ,秦主任。”小貝響亮地應著,臉上帶著禮貌的笑意,側身給劉正茂引路,“劉隊長,這邊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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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正茂沖秦柒微微頷首道別,跟著小貝走出辦公室。門“ 噠”一聲關上,將里面的嚴肅與外面的焦灼輕輕隔開,走廊里等候的干部們立刻投來好奇的目光,目送著這個年輕的知青副大隊長一步步走下樓梯。
自接任高嶺縣革委會主任以來,秦柒已經在辦公室的台燈下熬過了好幾個深夜。這幾天里,一份詳盡的人事調整計劃漸漸在他心中成型。縣革委會空出的兩個副主任位置,他早已內定了人選——縣辦公室主任陳會文處事穩重、經驗老道,佔一個名額是板上釘釘;剩下的那個,則打算破格提拔宋紅衛。
宋紅衛是秦柒一手帶出來的兵,干事利落有沖勁,只是距上次升職還不滿一年,按常規流程提拔有些棘手。但秦柒眼中閃過一絲果決,這點阻礙算不上什麼,大不了走特殊程序,總能找到合適的辦法促成此事。
其實早在秦柒擔任主管農業的副主任時,就對糧山公社革委會主任楊文斌的工作作風頗有微詞。那楊文斌四十多歲,總愛穿著件不合身的中山裝,頭發抹得油亮,正事上稀松平常,溜須拍馬的功夫卻練得爐火純青,每天不是圍著領導轉,就是躲在辦公室里喝茶聊天。
更讓秦柒惱火的是,他對公社婦女主任敖淌梅的胡作非為視而不見——那女人三十出頭,嗓門比喇叭還響,仗著楊文斌的縱容,在公社範圍內拉幫結派,動輒給人扣帽子,不少老實巴交的社員都被她整得敢怒不敢言。
因此,秦柒上任後的第一件事,就把調整糧山公社主要領導提上了日程。最開始,他屬意讓劉正茂直接接任公社主任,覺得這個年輕知青有想法、能干事,定能鎮住糧山的局面。可劉正茂自己不願接這擔子,還推薦了古大仲。秦柒反復琢磨了兩天,覺得古大仲在樟木大隊多年,根基扎實,又全力支持新農村建設,確實是合適人選,便決定采納劉正茂的建議任命古大仲為糧山公社革委會主任,而羅邁則調任鳥山公社主任,也算人盡其才。
另一邊,縣供銷社的辦公室里卻透著幾分輕松愜意。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欞,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狀的光斑,空氣中飄著淡淡的煙草味和茶香。鹿青和供銷社主任錢岱正坐在藤椅上聊得投機。錢岱是個微胖的中年男人,臉上總是掛著和氣的笑,他不僅爽快地給了鹿青好幾個鄰縣供銷社主任的電話,還拍著胸脯約定,明天一早就帶他去八號倉庫看貨。
劉正茂回到供銷社辦公室時,正見錢岱從櫃子里摸出一瓶包裝樸素的白酒,又從抽屜里抓出一把花生米,裝在搪瓷碟子里,和鹿青你一盅我一盅地小酌著,桌上的空酒杯已經擺了三個。
“錢主任,您這小日子過得可真悠閑啊。”劉正茂站在門口,看著這自在的光景,忍不住打趣道,臉上帶著剛從縣革委會回來的疲憊。
錢岱抬頭見是他,連忙招手“正茂回來啦?快坐快坐。見到秦大主任了?”他把手里的酒杯往桌上一放,酒液濺出幾滴在桌面上。
“見著了,”劉正茂拉過一把木椅坐下,拿起桌上的涼茶喝了一口,“今天給他匯報工作的人特別多,在走廊里排了老長的隊,我進去沒講兩句話就出來了。”他輕描淡寫地說著,沒提插隊的事。
錢岱聞言,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端著酒杯的手頓了頓“看來秦主任這剛上任,事兒確實多。今天就讓那些大單位的領導們先匯報吧,我們這種小單位,只能排在後面了。”話里透著幾分小心翼翼的危機感,生怕自己的工作被新領導忽視。
劉正茂轉頭看向鹿青,問道“青哥,跟錢主任聊得怎麼樣?貨的事有眉目了?”
鹿青放下酒杯,臉上帶著滿意的笑“錢主任太客氣了,不僅給了不少門路,還約好明天去八號倉看貨,說是有批剛到的緊俏貨。”
“劉隊長,”錢岱又給自己滿上一杯,試探著問,“你跟秦主任聊的時候,他有沒有透露出什麼後續的打算?比如咱們供銷社這邊,會不會有什麼新政策?”
劉正茂心里門清,秦柒的人事調整計劃可是機密,哪能隨便說。他端起茶杯掩飾著,含糊道“不清楚呢,我們大隊的事還沒講完,就被後面排隊的人催出來了,沒來得及細問。”
不想再糾纏這個話題,他指著自己茶杯里的茶葉,話鋒一轉“錢主任,你看你這茶葉,味道挺清爽的。能不能讓人按這個標準做一批?就收一塊錢一斤,只要質量達標,有多少我們大隊要多少。”
錢岱湊近看了看茶杯里的茶葉,那是本地山上采的野茶,葉片細嫩,湯色清亮。他拍著胸脯道“這有啥難的,我讓人照著做就是。就是不知道能做出多少來,畢竟這嫩芽采起來費功夫。”
“必須得是一芽或者兩芽的,最好是清明前摘的茶,那時候的茶葉最嫩,味道也正。”劉正茂特意強調了要求,想著能給大隊的代銷店添點好貨。
“放心,”錢岱笑得眼楮眯成一條縫,“我這就跟茶廠那邊打招呼,讓他們嚴格按你的要求來做,保準錯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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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先謝謝你了,錢主任。”劉正茂站起身,看了看窗外漸漸西斜的太陽,“大隊那邊還有事等著處理,我們就先告辭了。”
錢岱連忙起身挽留“急什麼,再坐下來喝兩杯嘛,這酒剛開,還沒喝出滋味呢。”
“不了不了,”劉正茂擺著手,鹿青也跟著站起來,“真得回去了,改天空了再陪錢主任好好喝兩杯。”
“那行,我就不留你們了。”錢岱送兩人到門口,笑著揮手,“明天上午,我去八號倉找你。”
“好,明天見。”劉正茂和鹿青應著,轉身走進了午後漸濃的光影里。
鹿青本就天資聰穎,眉宇間帶著股不服輸的銳氣,自打在魚龍混雜的黑市摸爬滾打了數月,又獨個兒跟市內幾家生產廠家你來我往斗了幾個月智、較了幾個月勁,如今早已褪去了當初那股子啥都不懂的生澀,眼神里多了幾分歷練後的沉穩與精明。
初秋的午後,陽光透過稀疏的雲層灑下來,帶著些許暖意。鹿青和錢岱在公社旁邊的老槐樹下交談了許久,不僅順利敲定了高嶺供銷社的業務,還成功邀約錢岱次日去八號倉看貨,更從錢岱口中套出了好幾個鄰近縣供銷社主任的聯系方式,這讓他心里像揣了個暖爐,熱乎乎的。
往樟木大隊回的路上,鄉間小路兩旁的稻田泛著金黃,風一吹,稻穗沙沙作響。鹿青抑制不住心頭的激動,腳步都輕快了幾分,他轉頭對身邊的劉正茂說“明天錢主任要去倉庫看貨,我必須先回市里去,給趙明慧和劉姨打好招呼,仔細交代他們哪些該說、哪些不該說,可千萬別講漏嘴了。”
劉正茂穿著洗得發白的藍布褂子,額頭上沁著薄汗,他看了看天色,日頭已經開始偏西,便道“青哥,現在這時候,回城的長途汽車早就沒了,你啊還是安心在大隊住一晚,明天早上搭最早那趟送菜的拖拉機回城,時間肯定趕得上。”
“我怕時間來不及啊,”鹿青眉頭微微蹙起,語氣里滿是焦急,“高嶺供銷社可是我拉到的第一個大客戶,這事兒要是搞砸了,前面的功夫就全白費了。”他一邊說,一邊不自覺地攥緊了拳頭,可見對此事的重視。
劉正茂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撫道“放心,我跟錢岱打過不少交道,他那人做事慢悠悠的,最早都要十點多才能到八號倉。你搭第一趟送菜拖拉機進城,早上八點就能到倉庫,有足足兩個多小時布置,綽綽有余。何況趙明慧在這行當里混了那麼久,是個老口子,心里有數得很,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的。”
回到大隊辦公室,屋子里陳設簡單,一張掉了漆的木桌,幾條長凳,牆角堆著些農具。劉正茂先走到那部搖把子電話前,搖了幾圈,接通了馬騰的電話。果不其然,從空十九廠淘來的那輛嘎斯吉姆汽車,已經被馬騰修好了。
電話那頭傳來馬騰略帶急躁的聲音“劉知青,你快點過來人把那輛吉姆汽車開走吧,放在我這兒太顯眼了!天天都有人圍著看,七嘴八舌地問東問西,搞得我上班都不安生,尷尬得不行!”
劉正茂握著听筒,有些不解地說“不就是一輛車嗎?你那兒是汽車修理廠,看到轎車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這可不是普通車!”馬騰的聲音提高了幾分,帶著點神秘又得意的語氣,“這起碼都是大軍區的副職才能坐的車,平白無故出現在我們鐵路汽車廠,像話嗎?我跟你說,這車我不僅修好了,還重新做了油漆, 亮 亮的,就更打眼了。我們鐵路的大領導都派人來問過好幾次了,搞得我沒辦法,只好用油布把它嚴嚴實實地蓋著。”話里一半是抱怨,一半也透著對自己修車手藝的吹噓。
“行,那明天晚上,我派人來接車。”劉正茂應道,隨即問道,“修理費是多少錢?”
馬騰在那頭頓了頓,似乎在斟酌措辭“劉知青,這輛車可不比以前那些貨車,它是毛子那邊產的,配件特別難找,實在是找不到原裝的,我特地讓單位的八級老鉗工,偷偷用最好的材料復制了兩個關鍵配件,才把它修好。”
“當時我答應給老鉗工高工錢,再加上這車的油漆也是用的特別好的料,光這些就花了不少錢。”馬騰在電話里一五一十地強調著各種開銷,生怕劉正茂覺得他要價高了。
劉正茂听著他絮叨,心里明白他的難處,便直接給他搭了個台階“馬師傅,你就直接說吧,一共多少錢?我這還在辦公室呢,旁邊還有人等著用電話呢。”
馬騰像是下定了決心,報出了個數“雜七雜八的費用加起來,一共4700元。但是你可以放心,我向偉人保證,這輛車現在絕對和新的一樣,再開十萬公里都不會出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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