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吳,以前分的錢,加上這次分紅,家里差不多有三千多。劉知青那個親戚在知青點幫知青們做衣服,我看李慧穿在身上,樣子蠻好看,古大仲讓我們每個人都做一身新外套,家里人口多,現在我沒有時間做,就算我動手做,肯定沒有那兩裁縫做得好,我想把布料給他們去做,花點錢也值得。”
這話講到吳克強心里去了,他連忙點頭說︰“媽,我支持你,听說那個馮裁縫退休前,是培羅門給大領導做衣服的技師,做出來的衣服板板正正,穿在身上讓人倍精神。”
吳喜聞在養殖場是說一不二的場長,可在家里卻沒有太多發言權,只能笑著附和兒子的話︰“你們看著辦,古大仲發話了,我們家不能落後,現在不差做新衣的錢。”
“老吳,我還有一個想法,即算大隊明年給我家分最大房子,按我們家的人口看,還是不夠地方。能不能私下找古大仲和劉知青,以克強結婚要分戶的名義,為克強再要一棟房子?”吳嬸突然提出這個問題。
進入1976年,以郭明雄為首,馬三子等社員家,有好多適齡男青年舉辦了婚禮。吳克強也排在民間版鑽石王老五前列,找上門介紹對象的媒婆絡繹不絕,也帶女方來相過幾次親,但是吳克強就是不上道,一個都看不上。最後,是強勢的吳嬸幫兒子確定了一個。
按吳嬸的想法,娶兒媳就是要看女方母親的人品,她幫吳克強確定的女孩,主要是看女方家父母老實,尤其是女方母親勤快風評好,家里只有兩姐弟,以後沒有太多麻煩事。具體到女孩,吳嬸認為對方高度適中,臉盤圓潤,天庭飽滿地闊方圓,唇紅齒白,尤其是前挺後翹,應該能生養。可吳克強本人就是不表態,吳嬸不知道吳克強是看上女知青李慧了。
“這事先不要提,古大仲在量房子前就講過,大隊目前是不分戶的,我們不要讓古大仲和劉知青為難,自己家先擠擠,克強結婚的新房還是能騰出來的。”吳喜聞講。
見父母又開始催婚,吳克強馬上講有事,借故逃離,留下吳喜聞和吳嬸無奈地搖了搖頭。
劉正茂是春節過後才來到樟木大隊的,掐指一算,他實際工作時間滿打滿算也就九個月。然而,這次年終分紅,他卻實實在在地領到了260多元。
樟木大隊的分紅方式,與其他大隊有著顯著的不同。按照當時的普遍政策,其他大隊絕不會給下放到當地的右派分子分紅利。但樟木大隊卻一視同仁,包括老王在內,像郝利基、韓亞武、王東、金老士等右派,以及正常參加大隊勞動的地富分子,比如程地主等人,都依據實際勞動時間參與分紅。唯獨那些被聘到廠區做技術顧問的專家,不能領取年終分紅,他們是大隊里為數不多按月領工資的人。
大家懷揣著數額不等的現金,個個臉上洋溢著喜悅,沉浸在這收獲的歡樂中,幾乎都忘卻了氣象方面的預警。
中午時分,劉正茂也領到了自己的分紅。他望著天上那火紅如盤的太陽,心中不但沒有因這筆意外之財而感到欣喜,反而隱隱滋生出一絲不安。畢竟,全大隊暫停所有工作,進入防寒抗災狀態,這都是他堅持的結果。倘若寒潮並未如期而至,他無疑將承擔巨大的壓力。
劉正茂並不知道,此時已經有人在暗處悄然針對他炮制黑材料了。這個人便是同為知青的熊浩。此前,熊浩在廠區四處傳劉正茂父親的壞話,結果被郭明雄查了出來,不僅撤除了他豆制品生產組長的職務,還將他趕到山上去接替程地主做護林員。熊浩每日呆在山上,越想越氣,心中漸漸萌生了整劉正茂黑材料的念頭。
所謂的護林員工作,實際上並沒有太多實事可做。經歷過大煉鋼鐵之後,山上除了雜亂的叢林,像樣的大樹所剩無幾。熊浩每天以上山護林為幌子,找那些領導看不到的地方,與社員們東拉西扯地閑聊。社員們聊天本就沒什麼目的,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然而,熊浩卻是個有心人,日積月累之下,還真讓他收集到了許多自認為能夠整倒劉正茂的所謂“黑料”。
對于熊浩的這些小動作,劉正茂從未過多關注。他回到序伢子家,這才想起這里也已經停工了,母親華瀟春她們都已回了家。由于沒有開工,平日里幫忙做飯的馬嬸和藍桂英也沒來,做飯的重任自然就落到了序伢子身上。
大家都剛領到分紅,心情美滋滋的。可等李慧和馮婷把序伢子做好的飯菜端上桌時,眾人不禁皺起了眉頭。桌上就兩菜,一大碗干辣椒炒咸菜,還有一面盆骨頭湯炖冬瓜。劉子光滿臉不滿,忍不住抱怨道︰“序哥,你也太摳門了吧,剛發了分紅,就給我們吃這種菜?”序伢子卻默不作聲,只是埋頭給大家盛飯。
李慧見狀,替序伢子解圍道︰“劉大部長,你這是被華嬸養刁了嘴啊,難道粗茶淡飯就不養人嗎?”袁洪鋼卻誤會了李慧的意思,他覺得不能既讓序伢子出力做飯,還要他一個人出錢買菜,于是趕忙說道︰“雖然我們把大隊分的糧食都拿到這里了,但是也不能讓序哥出力做飯,還得自己掏錢買菜吧?大家都有分紅,每人拿點錢給序哥,讓他去買菜。”
谷薇睜著她那純真無邪的雙眼,好奇地看向袁洪鋼,天真地問道︰“袁知青,你們的糧食都拿到這里來了?”她才剛來大隊沒幾天,起初是在知青點吃飯,後來看到有部分知青在序伢子家吃飯,便跟著馮婷、李娟一起來了。大家看在谷薇是年齡最小的知青份上,劉正茂沒說什麼,其他知青也沒跟谷薇提過要把糧食拿過來的事。唯一對這事比較上心的序伢子,見劉正茂和華瀟春母子都沒提,他也不好多嘴。
袁洪鋼耐心地解釋道︰“小谷妹妹,長期在序伢子家里搭餐,當然要把自己那份糧食拿過來啊。”谷薇這才如夢初醒,頓時紅著臉說道︰“那我拿糧食過來搭餐,可以嗎?”看到谷薇一臉秐| 跽 ψ嘔 廩限危骸罷飫鍤切蚋緄奔遙 灰 猓 頤嵌濟灰餳 ! br />
肖長民也跟著打趣︰“序哥,又有一位漂亮的姐姐要搭餐,你同意嗎?”
序伢子是個直性子,干脆地回答︰“她都在這里吃了幾餐飯了,去把糧食拿過來吧。”
“哈哈,序哥,你將來肯定找不到老婆。”劉子光笑著調侃道。
“我、我現在就去背糧食過來。”谷薇已經在這吃了好幾餐,心里一直有負罪感。
劉正茂趕忙阻止她,說道︰“先吃飯,下午讓袁哥幫忙拿過來就是。”
然後,他巧妙地轉移話題︰“序哥,要下大雪了,你自留地里還有什麼青葉菜,最好收到屋里來,不然凍壞了可惜。”
序伢子端著飯碗,一邊從面盆里舀湯,一邊思索著,然後說道︰“只有幾十顆包菜,還有一塊地的白蘿卜。”
老王在一旁提醒︰“這兩種菜,不怕凍,被雪澆一下,味道更甜。”劉正茂心里清楚,只要寒潮一來,就是連續幾天的暴雪,到時候想從雪里把菜刨出來可就難了。
“序哥,白蘿卜可以挖一些放在家里備用,建議把包菜全部收割回來。”劉正茂認真地說道。“不能全吃蘿卜和包菜吧,我還是建議大家湊點錢,放在序伢子這里買菜,去大隊買點香干和紅薯粉都行。”袁洪鋼手里有錢,顯得格外大方,說著,他真的掏出十塊錢遞給序伢子。序伢子看著袁洪鋼遞來的錢,心里很想收下,可又有些猶豫不決,便偷偷用目光瞄向劉正茂和老王,希望他們能說句話。
老王也覺得大家讓序伢子出力做飯,還要用他種的菜,甚至讓他出錢買菜,這種做法確實不地道。于是,他也拿出十塊錢給序伢子,說道︰“小袁這個方法很好,大家都有分紅,讓序伢子出力又出錢,確實不公平。序伢子,你收了大家的菜金,油鹽醬醋都需要花錢,拿著吧。”
劉正茂和劉子光見狀,也同時拿出十塊錢放在序伢子面前。序伢子唯獨把劉正茂的錢退了回去,解釋道︰“劉知青,以前買油鹽醬醋還有其他的東西,都是你一個人出錢,現在你就不用再出錢了。”其他人仔細一想,在一起搭餐這麼久,除了拿糧食過來,還真沒再出過菜錢,這幾個月來的油鹽醬醋和其他葷菜,都是劉正茂和序伢子想辦法搞來的,序伢子的說法確實沒錯。
馮婷也從口袋里掏出十塊錢放在序伢子面前,同時說道︰“劉正茂,序伢子講得對,以前都是你一個人負擔的,只怪我們粗心大意,沒想那麼多,今天你不用出錢了。”
劉正茂再次把十塊錢放在序伢子面前,認真地說︰“以前的事都過去了,從今天起按新規矩來,大家都一樣。”今天大家分紅在手,兜里都有了現金,李娟、李慧、蔡華生等人紛紛拿錢給序伢子。
看到大家都繳了錢,谷薇卻犯了難。她今年才來,沒有分紅,下放時家里給了她二十塊錢做零花錢,可她把錢藏在知青點的衣箱里,身上沒帶。等搭餐的人都繳完錢後,只剩下谷薇,她尷尬得滿臉通紅,結結巴巴地對序伢子說︰“序哥,序伢子,我明天再給你,可以嗎?”
這時,大家才想起谷薇剛來大隊,還沒有分紅。劉正茂果斷地又從口袋里拿出十塊錢放在序伢子面前,笑著對谷薇說︰“我先借給你,等年底分紅時記得還我。”他心里真以為谷薇拿不出錢,所以出手幫她解圍。
見劉正茂幫自己繳菜金,谷薇心中滿是感激,她意味深長地看了劉正茂一眼,堅定地說︰“不用等年底,我有錢,明天就還給你。”
劉子光這時又說︰“序哥,麻煩你晚上多搞兩個菜。”劉正茂用筷子指著劉子光笑罵道︰“現在大隊全面停工,你又沒事干,自己去廠區買些邊角豆制品和紅薯粉回來啊,何況你天天跟廠區打交道,比序哥熟悉多了。”
“我要給往來單位打電話,讓他們提前訂明天的菜,萬一你說的寒潮真來了,蔬菜基地也沒法供貨。”劉子光連忙反駁。李娟接著說︰“我在廠區上班,由我去買吧,到時來個人運就是。”她一邊說,一邊看著肖長民。
袁洪鋼拍著肖長民的肩膀,笑著說︰“李姑娘讓你下班去接她,你別裝傻。”肖長民不好意思地笑笑,算是回應。
因郭明雄在外辦事,劉正茂飯後還要去幾個生產隊檢查防寒準備工作。出門前,他關切地對老王說︰“王叔,你那小屋四處漏風,晚上住在序伢子家吧。”
老王微笑著回答︰“我住習慣了,貿然換地方我睡不著。你先去忙工作,不用管我。”劉正茂點點頭,騎上自行車出門,一路穿梭在各個生產隊之間,認真檢查工作,督促大家做好防寒準備。
再次回到序伢子家存放自行車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劉正茂抬頭望去,天上的星星閃爍著微弱的光芒,只是風力比白天明顯強了一些。他的心里不禁有些擔憂,暗暗尋思著,氣象台的預報該不會出錯了吧,自己堅持讓大隊停工,會不會是個錯誤的決定呢?
因為許二娃他們都回家了,序伢子家顯得格外寬敞。晚飯後,劉子光、肖長民、嚴群飛、李慧四人坐在堂屋的八仙桌前打撲克。旁邊還有蔡花生、袁洪鋼等人在饒有興致地觀看。
劉正茂走到桌子邊,見桌上沒有錢,故意譏諷道︰“你們今天分了現金,居然能忍住不玩錢的?”
李慧頭都沒抬,專注地看著手中的牌,回應道︰“你別把我們帶溝里去,我們是玩鑽桌子的。”
坐在肖長民身後看牌的李娟也附和道︰“我們從不玩賭博,鑽桌子挺好的。”
劉正茂無奈地說︰“你們玩,我回知青點睡覺去。”
袁洪鋼听了,也站起身來,說道︰“我也回知青點去,還要洗衣服呢。”
回知青點的路上,袁洪鋼微微湊近劉正茂,神色間透著一絲擔憂,悄聲說道︰“劉哥,你讓大隊停工這個決定,我琢磨著可能不太對呀。你瞧這天,干干淨淨的,連片雲彩都沒有。”袁洪鋼雙眉微蹙,眼神中滿是關切,作為劉正茂最堅定的擁護者,他深知在這大隊中,決策的正確性對于劉正茂的威望至關重要,生怕這個決定會讓劉正茂在眾人心中的地位有所動搖 。
袁洪鋼一直以來都將維護劉正茂的威望視為自己義不容辭的責任,在這知青點和大隊的小社會里,話語權就如同立足的根本,他怎能不擔心這看似有誤的決定,會讓劉正茂的話語權大打折扣呢。
劉正茂微微沉吟,目光望向遠方那片澄澈的天空,緩緩說道︰“袁哥,大隊上下為了答謝會,前前後後忙活了半個月,大伙都累壞了。就算最後沒下雪,讓他們歇上兩天,也算是給大家的一點犒勞。”
劉正茂嘴上雖這般說著,心里卻也有些沒底。中央氣象台明明預報今日變天,可眼瞅著都晚上九點多了,天空依舊毫無動靜。但他不想在袁洪鋼面前表露出這份不自信,畢竟自己肩負著大家的信任,必須穩住 。
思索再三,劉正茂深知想再多也無濟于事,便回到知青點,匆匆洗漱後,一頭扎進被窩,試圖在夢鄉中暫且忘卻這份糾結。
不知過了多久,睡夢中的劉正茂被一陣“ ”的劇烈聲響猛然驚醒,那聲音猶如重錘敲擊著他的耳膜,讓他瞬間從睡夢中掙脫出來。他猛地睜開眼楮,看向床頭的鬧鐘,時針正指向半夜十二點多。此刻,狂風如猛獸般呼嘯著,透過未關好的門窗,肆意地灌進屋內,吹得門窗劇烈搖晃,發出令人心悸的聲響。
劉正茂瞬間清醒,心中不禁“咯 ”一下,這狂風來得如此凶猛,看來天氣真的要變了,之前讓大隊停工的決定到底對不對?這個念頭在他心中不斷盤旋,憂慮也愈發濃重 。
劉正茂來不及多想,迅速從床上彈起,伸手抓過手電筒,連罩衣罩褲都顧不上穿,便一頭沖出門外。門剛一打開,一股如刀割般的冷風迎面撲來,瞬間穿透他單薄的衣衫,凍得他渾身猛地一激靈,牙齒也不受控制地打起架來。
身體本能地蜷縮成一團,但劉正茂心中記掛著廚房門窗,咬咬牙,還是頂著狂風沖進了黑夜中,那冷風如無數根冰針,刺痛著他暴露在外的肌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