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陽光柔和的日子里，劉正茂送四個人前往交通技校學習駕駛。楊秋在四人中年齡最大，他曾在偏遠地區下放整整八年，長時間的農村生活讓他的思維與城市的節奏顯得有些脫節。許二娃和杏花大隊的另一位青年，也因長期扎根農村，見識相較而言略顯淺薄，不如袁洪鋼那般開闊。
而最近的幾個月，袁洪鋼作為大隊拖拉機隊長，率領著三台拖拉機，頻繁穿梭于全城的大型單位和學校之間，為他們送去新鮮的蔬菜。在這過程中，他與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見識和談吐都得到了極大的歷練。也正因如此，劉正茂讓他帶隊前往駕校。
到校報到的那天，天空湛藍如洗，微風輕拂。袁洪鋼不但攜帶了樟木大隊的介紹信，還有劉正茂寫給李校長的條子。不僅如此，他還分別給李校長和主管教練各自準備了煙酒。李校長記得劉正茂是市局常務局長送來的學員，而且听聞他是那種自學成才的天才駕駛員。
雖然不清楚劉正茂和郝局的親密程度，但想到郝局親自打招呼的人，關系定然不會差。而且劉正茂介紹來的人，不僅入學走的是正規程序，還送了如此重禮，李校長便給主管教練示意，對這四人，可以適當寬松一些。
四個人一同來學習，許二娃的底子相對較差。在基礎理論考試中，只有他沒有通過。主管教練讓許二娃一邊繼續學習理論知識，一邊跟著大隊練習倒車項目。幾個人同時進校，唯獨自己第一次理論考試就沒過，許二娃的心里如同壓了一塊巨石，慌得不行。在他看來，面子倒還是其次，主要是這次珍貴的學習機會是劉正茂好不容易爭取來的，學費和生活費也都是劉正茂慷慨提供。倘若自己最終拿不到駕照，不但會錯失進城的良機，就連自己的老爸那關也絕對過不了，必定會被狠狠胖揍一頓。
在排隊練車時，其他人等候時，都悠然地喝茶抽煙，唯獨許二娃單獨站在一旁，手里緊緊握著書，拼命死死記硬背理論知識，額頭上都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輪到袁洪鋼上車練習，他敏捷地爬上貨車，腳踏剎車、離合器，輕踏油門、松離合，動作嫻熟流暢。貨車平穩起動，出庫、入庫、移庫，一整套流程進行得非常順利，坐在副駕的主管教練忍不住贊揚道︰“小袁，保持這種狀態，這個項目你就穩了。”袁洪鋼趕忙給教練遞上一支煙，滿臉堆笑地恭維道︰“主要是您教導有方。”
回到等候區，只見劉正茂正和楊秋在愉快地聊天。袁洪鋼連忙一路小跑過去，急切地問︰“劉哥，今天您怎麼有空來這里？”
劉正茂在袁洪鋼的肩膀上輕輕捶了一下，笑著問道︰“練得怎麼樣了？”
楊秋趕忙代為回答︰“我們幾個人，只有袁哥練得最好。”許二娃听到這話，神色黯然，低著頭站在旁邊，一聲也不敢吭。袁洪鋼倒是一點也不謙虛，得意洋洋地䱇瑟道︰“剛才教練也講我穩過這個項目。”
劉正茂說道︰“你是領隊，要多帶帶同伴。跟我來，找你有點私事。”說完，劉正茂拉上袁洪鋼朝著辦公室的方向走去。
走到一個安靜無人的房間，劉正茂如此神秘的舉動，讓袁洪鋼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以為發生了什麼重大的事情，著急地問道︰“劉哥，到底什麼事？”劉正茂沒有回話，而是從隨身的書包里拿出一個厚厚的信封遞了過去。袁洪鋼接過信封，感覺里面沉甸甸的像是裝了不少錢，面露驚訝之色。
“大隊給知青發的安家費，每人 500 塊，劉子光幫我們代領的，我沒數，你數數，看看對不對。”劉正茂耐心地做出解釋。
袁洪鋼也是個大大咧咧的性格，他也沒去細數，直接把信封小心翼翼地放進黃軍服的口袋里，傻笑著說︰“劉子光那個人精，不會錯的。大隊這次可真是大方。”500 塊，在當時可是一筆巨款，都足以買房了。駕校的學員來自四面八方，魚龍混雜，劉正茂不放心地囑咐道︰“別聲張，找個時間送回家去。”“我找教練請假，今晚就送回去。”人生第一次得到這麼大一筆錢，袁洪鋼興奮不已，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家去顯擺顯擺。
“你自己安排，我還有事，走了。”劉正茂隨手丟給袁洪鋼一支煙，便轉身離開了。
回到練車場地，許二娃因為跟劉正茂沾點親戚關系，他從蓮城鄉下來，穿著和談吐都比不上其他三人，內心略顯自卑。他知道自己身上沒錢，駕校的生活費都是袁洪鋼幫他買了飯菜票，而錢和糧票都是劉正茂提供的。
考慮到許二娃身上沒錢，萬一遇到需要用錢的時候會束手無策。劉正茂便拿出十塊錢和幾斤糧票，想要遞給許二娃。許二娃看到劉正茂遞過來的錢，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就是不肯收下。
他說道︰“表弟、你讓袁哥給我買了飯菜票，其他沒有用錢的地方了。”
劉正茂勸說道︰“你身上放點錢，可以應急。”袁洪鋼也在一旁幫忙勸︰“二娃哥，你收下，以防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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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許二娃認死理，堅決不收。在學車的場合，劉正茂也不好過多勸說。便轉頭問楊秋︰“楊哥，你們還有煙沒？”
袁洪鋼趕緊解釋道︰“劉哥，你給的兩條煙，我給他們每人分了五包。”
楊秋生怕劉正茂會誤會，也連忙幫袁洪鋼解釋︰“謝謝你，你給我的都是高級煙，平常我抽的都是勞動牌和經濟牌，再好點的也就岳麓堆。牡丹煙要五毛多一包吧？平時都是給教練開一支，我自己是舍不得抽。只有煙癮上來實在忍不住時，才抽幾口過過癮。”
“還要嗎，我這還有幾包。”劉正茂說著便伸手在書包里掏煙。對于劉陽雲的弟弟，趙明慧曾經給楊秋講過。
劉正茂有錢還大氣，日常花銷也是大手大腳。他幫自己搞到學車的名額，還借錢給自己來學習，楊秋心里已經充滿了感激，覺得自己欠了劉正茂一個天大的人情。
他深知自己沒有能力償還這份恩情，不願意再接受更多的恩惠，于是說道︰“劉哥，我們身上都有好幾包煙，現在不需要，謝謝你的好意。”
劉正茂還是堅持給每人口袋里塞了一盒煙後，才離開交通學校。
隨後，袁洪鋼就跟其他三人講，自己有事，今天要請假回趟家。
到駕校後，袁洪鋼分給他五包好煙，還告訴他，煙是劉正茂私人提供的，要他在練車時給教練做交際用。
今天見到劉正茂本人，給他的感覺為人隨和出手還大方。
華林打心底想融入劉正茂的團隊，可心里卻有著曾經舉報過劉正茂的疙瘩，一直找不到和劉正茂正式解釋並道歉的機會。
早上，劉正茂要求他下午四點到銀苑茶樓陪客，華林感覺這是莫大的榮幸。
直到退休，華林都沒到市里喝過茶，他下午三點就早早來到了銀苑茶樓。上二樓後，站在樓梯口放眼望去，茶室里空空蕩蕩，只有在里面的角落有幾個老頭聚在一起下棋。沒有看到劉正茂的身影，這時華林的心里不由得有些發慌。
但他堅信劉正茂不會騙自己，華林走到下棋的人群外圍，往人群里仔細打量，總算發現了熟人。
華林沖人群里輕輕喊︰“洪滿哥。”
听到陌生聲音跟自己打招呼，洪勝正埋頭跟老頭對弈，听到聲音後，抬頭循聲望去，原來是江麓廠的華老頭。他們以前曾經合作裝配過自行車。
“老華，你今天舍得進城走走？”洪勝把對弈的位置讓給其他人，帶著華林另外找了張茶桌坐下。
華林解釋道︰“是小劉讓我來見外地客人。”
“哦！劉正茂回來了？那你等會，鹿青帶客人去市里游玩了，等下會回來吃晚飯。”洪勝說道。
華林這時才徹底放下心來。
洪勝起身喊道︰“紅英妹坨，幫我泡杯茶，再拿十個銀絲卷來。”
“別，我中午吃過飯，”華林趕忙阻止道。
“沒事，這是銀苑的特色食品，吃不完帶回家吃。”現在洪勝的收入頗高，辦事也變得大氣起來。
這段時間，常在銀苑泡茶樓的老頭，有很多都跟洪勝關系要好，主要是跟洪勝聊天聊得投機時，洪勝就會大方地請他們喝茶吃包子。
雖然在洪勝看來，請客喝茶吃包子，每人也就一、二毛錢的事，沒有什麼壓力。
可對于那些退休的老頭來說，每月退休金才 40 塊左右，還要養家糊口，有人請客，能省一點是一點。
鹿青做事向來一板一眼，所以他在銀苑的人緣不如洪勝。
老頭們見到洪勝都是“勝哥長、勝哥短”地捧著他。
劉正茂到達銀苑時已經是下午 3 點 50 分，他跟華林和洪勝閑聊時，肖長民和牛煉鋼走了進來。
這個月，滬市的自行車計劃都被劉正茂賣給沈陽和南陽軍工單位了，所以肖長民他們目前在家休息。
看到劉正茂，牛煉鋼興奮地大喊︰“茂鱉，你怎麼在這里？”
肖長民趕緊扯了扯牛煉鋼的衣襟，洪勝直接懟道︰“鋼鱉，你又犯渾。”
以前是洪勝不太注意形象，開口就是口頭禪。如今在銀苑混久了，受到了大家的尊重，他也開始注意自己的形象。
牛煉鋼馬上反應過來，立刻致歉︰“對不起，一高興就搞忘記了。”
劉正茂深知這幾個同學的性格，說道︰“內部幾個人，隨便點好。”
肖長民和牛煉鋼長期配合跑車，不想牛煉鋼太過尷尬，主動切換話題︰“勝哥，听說你在市中心混得風生水起，我們是來打秋風的。”
“你們來得正是時候，今天有茂哥請客，大場面，在玉樓東訂的酒席。”洪勝賤笑著說道。
“今天誰生日，”牛煉鋼好奇地問道。
“有外地客，正好你們一起認識一下也好。過來兩天你們還要給他們送貨。”劉正茂說。
突然，劉正茂想起去蓮城幫水泥廠買二手車，正好讓肖長民開車把舊車拉到馬騰那個修理處，這樣就不麻煩黃景邑了。
劉正茂對肖長民道︰“肖哥，明天你們跟我去一趟蓮城，要拉一輛舊車到馬騰那個修理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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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長民問︰“什麼時間出發？”
听到又要買車，牛練鋼以為是劉正茂私人要增加車輛，馬上聯想到自己跟肖長民每人開一台車。高興到跳起來問︰“這次是什麼車，給我開？”
“別自作多情，幫水泥廠買的車，5噸的黃河，袁洪鋼開。”劉正茂對著牛煉鋼揶揄道。
“蓮城距離不遠，還要等朱枝來匯合，九點到九點半出發吧。”
肖長民回答︰“行，反正我會早點到你家，你想什麼時候走都行。”
劉正茂“噌”地一下起身，火急火燎地去找羅紅英幫忙，在銀苑那略顯陳舊的辦公室里，他匆忙借用電話，分別給朱枝、馬騰、甘桂軍撥去了電話，約好明天一同前往蓮城看車。
一直到下午五點，鹿青和劉敏這倆人才帶著四位外地供銷社的干部慢悠悠地回來。劉敏身上居然還穿著劉正茂給他的那件江麓廠舊工作服，臉上掛著那自信得快要溢出來的笑容。
听了道縣供銷社主任的介紹，這幾位供銷社的干部抱著試試看的心態，跟著劉敏來到了省城。其實在心底，他們壓根就不相信劉敏這個盲流的農民能在省城有搞到緊俏貨的路子。要知道，按照當時那死板的貨物流通渠道規則，縣里供銷社哪有資格到省城來進貨啊，所以他們平常也沒機會到省城出差。
這回啊，正好借著這由頭到省城逛逛玩玩。到了省城後，劉敏還找人專程陪同了一天。這可把他們驚得夠嗆，簡直受寵若驚。
在銀苑踫面後，按照事先精心設計的流程，劉敏著重介紹起劉正茂，繪聲繪色地講他姐姐是江麓廠的干部，專門掌管廠後勤處下屬商店。
這一番安排，就是要讓客人清楚緊俏貨的來源，等雙方交易的時候，客人才會深信劉敏在省城真有門路。
劉敏指著幾位客人，故意朝劉正茂擠眉弄眼地說︰“劉哥，這幾位可都是我鐵打的朋友，年底了，想搞點緊俏品回去交差。您瞅瞅，這可咋整？”
劉正茂一听，臉上瞬間露出比苦瓜還苦的難色，搖頭晃腦地講︰“哎呀呀，真不趕巧，這都到年底了，江麓廠幾萬職工也眼巴巴地盼著這些東西呢，我姐也就是個芝麻小干部，這事兒可不好辦喲！”
在旁邊听著劉敏和劉正茂講話的人，心里明鏡似的，知道對方明明有貨，卻故意在這兒賣關子。
通道縣的供銷社主任心里琢磨著，既然都大老遠來了省城，總不能兩手空空回家吧。于是，他趕忙對劉正茂說︰“劉同志，咱們來出差，要是沒搞到貨空手而歸，回去可沒法交代呀。听道縣的講，他是用特產跟江麓換的自行車、縫紉機、手表。咱們通道也能照這個模式來。”
江永縣供銷社主任也跟著附和︰“對對對，劉同志，您可一定要幫這個大忙，咱們可以用本地土產換。”
另外倆人也一個勁地點頭，那腦袋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
劉正茂看著劉敏，裝出一副無可奈何、苦大仇深的樣子，說︰“敏哥呀，你可真是給我出了個大難題，不過咱倆是好朋友，那我就再跟我姐姐念叨念叨，幫你的朋友搞點貨。但是你們可得有心理準備，數量上肯定不會超過道縣。”
听到劉正茂願意幫忙，這幾人立馬像彈簧一樣紛紛站起來，嘴里不停地表示感謝，那感激的話就像竹筒倒豆子， 里啪啦說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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