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里的對話，坐在主任對面等著匯報工作的董彪听得一清二楚，糧山公社的敖淌梅可是全縣都知名的攪屎棍。
當年運動最高潮的時，就是這個婆娘帶著一群啥也不懂的紅衛兵滿世界抄家，搞得全縣人心惶惶。
後來不知什麼原因，她家把她打發到糧山公社做婦女主任。
本來婦女主任是個養老職位，但敖山梅不甘寂寞，利用自己公社革委會委員身份，照樣帶著公社積極分子搞運動，公社里事事都要插手，大有跟公社各位正副革委會主任分庭抗禮的局勢。
公社造反起家的主任和其他幾位副主任，肯定不能容忍外來戶這種奪權行為，雙方明里暗里對抗過幾次，可縣里次次都偏袒敖淌梅。
公社主任眼見斗不贏敖，幾個領導一商量，決定利用分工來限制敖的胡作非為，就把敖淌梅的工作範圍限制在計劃生育、婦女組織、還有她最喜歡的革命運動宣傳等幾項，並報縣革委會。
縣革委會也被敖淌梅隔三差五要求調解的事搞煩，就同意糧山公社革委會的分工決定，並通知敖淌梅必須按分工進行工作，不得再搞破壞公社領導班子團結的事。
董彪不動聲色照常給縣革委會主任匯報完公安局的工作後，快步離開縣委大樓，回到公安局自己的辦公室，抓起電話先撥到樟木大隊部，接電話的是個女聲，她講支書和大隊長都下生產隊去指導春耕了。
董彪要他去找古大仲，並留下自己的電話號碼，要古大仲速回電話。
接下來，董彪又撥張鵬武辦公室電話，電話一通，那頭接電話的是張鵬武本人，董彪把有人向縣里舉報樟木大隊私自送老王看病的事，告訴張鵬武，並要張鵬武想法在明天天亮前送老王回樟木。
張鵬武沒在地方工作過，想起老王還沒好利索就要強制送回下放點，心里火不打一處來，他對董彪說，必須等老王痊愈才送回去，出了事由他張鵬武擔著。
董彪知道張鵬武牛脾氣上來，誰勸都不好使。趕緊在電話里給張鵬武解釋，如果事情鬧大，張鵬武受牽連是小事，主要是怕老王頭在被組織轉移其他地方。
不如現在他在樟木還有人可以照顧，如果轉移到其他地方，就不知情況會怎麼樣。張鵬武冷靜下來後，認為董彪講的有一定道理，就對董彪說，會安排車輛在天黑後送老王回村。
整個上午董彪沒出門，直到十一點多，古大仲才打來電話，董彪告訴他，有人舉報樟木大隊私自送老王進省城看病，要他做好準備應付敖淌梅。
古大仲接到董彪的電話後，先跑到知青點，把蕭長民叫了出來，要蕭長民立即去省城通知郭明雄，讓他必須在明天天亮前接回老王。
然後才去支書羅邁家商量怎麼應付敖淌梅。
起個早床，劉正茂先把母親熬好的魚湯送到醫院，跟郭明雄打個招呼，請他在上午照看老王頭吊水情況。
郭明雄自來醫院時受到劉正茂借錢的恩惠後，基本是對劉正茂言听計從。
到鹿青家里時，鹿青早在家等著劉正茂，他是這樣想的，劉正茂遲早要回知青點，自己跟劉正茂跑一次後，就算劉正茂走了，他也知道在那里賣魚。
兩人分成兩擔木桶挑著魚來到江麓廠大門口。那個跟劉正茂熟悉的護衛見兩人往里走，從門衛室跑出來，喊︰“站住！”
听到喊聲，劉正茂停住腳步，對門衛說︰“大叔，是我，要送魚去食堂。”
門衛生氣地說︰“知道是你，你怎麼帶一個陌生人進廠，這是軍工單位，你不知道嗎？”
“大哥，這是我的幫手，不會亂跑，直到食堂那里就行？”經過觀察，劉正茂發現今天只有兩個門衛當班，就從水桶里抓出兩條一斤半左右的魚送到門衛室。
可是沒想到的是，看到劉正茂送魚給自己，這兩人不但不領情，還把那兩條抓起又放到水桶里，但是說話的語氣稍緩一些︰“小弟弟，我們是按制度行事，請你理解，萬一出點事，你我都擔不起責任。”
鹿青見劉正茂說服不了門衛，就說︰“劉正茂，你先挑一擔進去，我在這里等你，一會你再來挑我這一擔。”
那個門衛知道劉正茂認識後勤處毛奇處長，雖然門衛不屬後勤處管理，但是也不想得罪毛處長，就說︰“我幫你挑一擔進去，你這同伴在廠外等著你也行。”
劉正茂輕車熟路來到食堂，雖然只一個人，已經有賣過幾次賣魚的經驗，操作起來也是得心應手。
大部分職工也知道劉正茂的套路，反正就是一塊錢一堆，看好那一堆交錢，用草繩串起魚提走。
上午接到董彪電話時，張鵬武在上班時間，他準備利用中午休息時間去一趟醫院，把樟木被人舉報的事告訴老王，晚上會派車送他回村，要他們提前準備。
中午有事要忙，張鵬武提前到食堂吃飯，剛到食堂門口就看到劉正茂在擺攤賣魚。他拿著飯盆站在魚攤邊，看著江麓職工買走一堆又一堆魚，劉正茂手忙腳亂地收錢，還要幫已繳錢的顧客串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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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劉振茂一時半會沒空閑說話，張鵬武就先去打飯，交代食堂王蒙正主任告訴劉正茂，賣完魚趕快來見自己。
廠級領導沒有特權，跟普通職工一樣，都是打好飯後，自己在大廳找個位置就餐，這年代的干部，基本能跟群眾打成一片，他們工作的方法是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出現了門難進、官難見的現象。
十多分鐘後，劉正茂帶來的魚全部賣光，他準備找個掃把清理魚攤的垃圾時，食堂王主任跑過來接過劉正茂手上的掃把，悄聲說︰“小劉，張副主任在那邊等你，可能有急事。”
“張主任，讓您久等！”
“小劉，忙完啦。坐！”
劉正茂依言在張鵬武對面凳子坐下，張鵬武整理了一下心情，說︰“小劉，有人到高嶺縣革委會舉報了樟木大隊，理由是私自送老王出來看病，不出意外的話，明天就會有人去樟木去調查。”
听張鵬武提供的這個消息，劉正茂心里一陣慌亂，暗罵舉報的人多管閑事，但是臉上依然保持平靜如初。
張鵬武不知道劉正茂心里活動，還以為他遇事不慌，對他的好感又有所增加。
張繼續說︰“你放心，問題不大，就算有事你就推到我身上。”
“不，張叔，這事千萬不能牽扯到您這里，我只是個知青，就算要追究，也不能把我怎麼樣。您放心，即算遇到最壞的情況，也只會到我這里打止。”
經歷過戰爭年代的張鵬武，對劉正茂的表態很有好感。
他說︰“要先做好準備，下午麻煩你在醫院辦好出院手續，對了，我這還有點錢，你拿去辦出院手續。天黑後，我會派車送你們回去。你跟老王解釋一下，過了這一關，再進城就醫。”
“張叔，上次賣廢品的錢，我沒動一點，應該夠出院費用，我代老王叔謝謝您。如果沒其他事，我現在就去醫院辦理出院手續。”
劉正茂站起來準備往外走，食堂王蒙正主任掐好時間端來十個饅頭，他主要想在張副主任圖個表現。
張鵬武︰“小劉，你忙一中午沒吃飯，帶上這些饅頭路上吃吧。”
肚子真有點餓，劉正茂拿一個網絲袋裝上所有饅頭，挑起兩擔空水桶就往廠外疾步走。
廠門外，鹿青百無聊賴等待一個小時，這次來江麓，他雖然沒進廠。
劉正茂為了讓他能進廠，現場送魚行賄的動作讓他有所感悟。鹿青頭腦很靈活，學習能力很強，尤其善長舉一反三。
在電廠宿舍區大門口賣魚被驅趕，不就是沒關系不認識里面的人嗎？劉正茂敢明目張膽行賄，那自己也可以用這種方法在電廠找個靠山啊。
有些事，不想不明，一旦思維開闊發散，產生的效果則不可估量。在鹿青心里完善計劃時，劉正茂挑著兩擔空桶快步走出廠門。
隔著老遠，喊︰“青憋？”
“在這里。”走到鹿青身邊，劉正茂掏出今天所有賣魚款交給鹿青，又從網絲袋拿出2個饅頭遞給鹿青，然後說︰“麻煩你回去後，讓序伢子在晚飯前一定要到醫院，順便帶個話給我父母，我們有急事要回知青點。”
“這樣急嗎？”“是的，剛得到消息，今晚必須回去，水桶也麻煩你帶回去，我先走了。”
鹿青︰“~~~~”
在路上，劉正茂干吃兩饅頭，到病房後喝了一大缸子水，才跟老王頭和郭明雄說了張鵬武意思。
老王頭很通情達理，不想因自己的事連累別人，當即就要劉正茂去辦出院手續。還說自己身體已好的差不多，可以步行回村。
從床頭櫃找出住院押金條和病歷，準備找醫生辦出院手續，還沒出病房門，蕭長民風風火火闖進病房，進門就嚷︰“劉正茂，不~~”。
不等蕭長民喊完，劉正茂知道蕭長民沒心每肺會在病房亂講話，怕同病房的人有積極分子，就對他喊一句︰“蕭長民！”
蕭長民強行忍住要喊的話，問︰“啥？”
劉正茂︰“你跟我去一下醫生辦公室。”拉起蕭長民就往病房外走。走到病房外走廊，劉正茂才低聲告訴蕭長民，已經知道所發生的事了。
醫生認為老王頭病情並沒穩定，建議再住院治療幾天。
劉正茂以病人親屬的身份再三要求出院，醫生熬不過，只好給老王頭開了半個月用量的藥品，填寫出院證明，讓劉正茂去結算窗口結帳。
出醫生辦公室前，劉正茂跟醫生解釋，病人要晚上才能離開病房，醫生表示知道這事了，會跟護士打招呼。
繳費窗口結賬時，又讓補繳了二十多塊。劉正茂都沒想到住院費用會這樣便宜。蕭長民拿上繳費單去取藥時，遇到郭明雄也來幫他媽辦理出院手續。
郭媽知道老王頭要出院，她自己動手術已經五天，每天吊消炎藥，她也能下床活動，想到自己住院的錢都是借劉正茂的錢，再住下去，家里那點收入根本還不起債，就吵著讓兒子給辦出院，自己回家去養身體，等一個月再來拆線。
郭明雄雖然心痛媽，但被老媽一吵，又考慮到媽的身體確實有所恢復，回家養也不是不可，就依他媽意思找醫生開了出院手續。
醫生知道他家是真沒錢，同樣開了幾天的消炎藥。郭大娘預繳的二百五十元，結完帳還退回八塊多。這讓劉正茂松了一口氣，也讓他對1970年代中國醫療費用有現實的了解。
在醫院買的一些菜和湯，大家分吃了劉正茂從江麓帶回來的饅頭。
特別提一句，下午牛煉鋼送序伢子到醫院集合，牛用家里的布票，帶序伢子到百貨店買了心心念念想要的海魂衫，還有一雙合腳的解放鞋。用的是序伢子捕魚分到的錢。
晚上八點多，張鵬武派來的解放車，拉上醫院所有人回樟木大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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