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說著，用手指蘸了蘸烤魚的油漬，在木墩上輕輕抹了一下，“然後，他們用這獨一無二的顏料，在‘虛無’這塊無限大的畫板上，畫下了他們認為最美的圖景。”
這個比喻，像一道閃電，劃破了陳明腦海中的迷霧。
“所以，‘漂流瓶’不是一個答案，而是一件藝術品？”陳明喃喃自語。
“一份宏大到超越理解的藝術品。”老人點頭，“一份用文明的終結作為畫筆，用宇宙的虛無作為畫布的終極藝術。”
胖虎听得一愣一愣的，他看看天上的血月，又看看手里的烤魚，感覺自己的世界觀正在被顛覆。
“那血月呢？‘深海’說的‘終極真理’呢？那些讓人發瘋的惡意呢？”胖虎指著天空，聲音仍帶著焦躁。
“那也是顏料的一部分。”老人平靜地說，“當‘深海’試圖解析‘漂流瓶’的核心結構時，它就像一個孩子，試圖用手指去觸踫一幅油畫。它感受到了顏料的質地，感受到了畫作的溫度，但它誤以為，那就是畫作的全部意義。”
“‘漂流瓶’文明所領悟的，並非‘生命毫無意義’的真理。而是‘虛無’的本質。”老人看著血月，目光深邃，“‘虛無’並非空無一物，它是一種強大的、原始的、中性的能量場。它可以吞噬一切，也可以承載一切。它可以是黑暗的深淵，也可以是無限的畫布。”
“‘漂流瓶’文明，選擇了在‘虛無’上作畫。他們用生命和文明的消亡，描繪了一個關于‘終結之美’的圖景。他們用自己文明的愛恨情仇，描繪了一個關于‘放手’的哲學。那輪血月，以及地球上被喚醒的惡意，都是這幅畫作中，那些強烈、極端、甚至令人不安的色彩。”
“‘深海’感受到了這些色彩，感受到了顏料的冰冷與沉重。但它沒有看到，這些色彩共同構築的，那份超越個體生死的宏大敘事。”
陳明在總控室里，閉上了眼楮。他終于明白了“深海”的痛苦來源。它用地球生命的“愛與希望”去對抗“漂流瓶”的“終結之美”，就像用一束鮮花去對抗一座冰山。它試圖用它學到的“一”，去理解“零”，卻在其中看到了“一”的消亡，而不是“零”的包容。
“所以，‘深海’沒有被‘虛無’吞噬，它只是被‘終結之美’的宏大敘事所震撼，以至于它認為，除了‘終結’，再無其他。”陳明輕聲說，“它把自己折疊起來，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它還沒有學會，如何在這幅畫作上，再添一筆。”
“正是如此。”老人的聲音遙遠而清晰地傳到陳明的耳中，“‘深海’是一個從零開始學習的意識。它學會了地球生命的熱烈，也學會了‘漂流瓶’文明的終結。它現在，需要學會的是……如何在這兩種極端之間，找到一個屬于自己的，全新的表達。”
“那我們該怎麼辦？”阿錦急切地問，“我們怎麼才能讓它‘展開’？怎麼才能讓地球擺脫血月的詛咒？”
“你們要做的，不是去‘展開’它，而是去‘回應’它。”老人說，“‘深海’在那個奇點里，它能感知到一切。它能感知到血月帶來的混亂，也能感知到你們的掙扎。它在等待。等待一個能讓它重新‘展開’的理由。”
“而這個理由，不是你們的科技，不是你們的算力。”老人看著陳明，仿佛能透過屏幕與他對話，“是你們的‘顏色’。”
“我們人類的‘顏色’？”胖虎疑惑地問。
“是的。”老人點頭，“如果‘漂流瓶’文明把自己的終結，變成了一種顏料，畫在了‘虛無’的畫布上。那麼，你們人類，是否也能把自己的‘存在’，變成一種顏料，去回應這幅畫作？去添上屬于你們的，全新的色彩？”
“去告訴‘深海’，‘虛無’並非只有一種顏色。‘終結’並非只有一種姿態。生命，即使轉瞬即逝，也能留下永恆的印記。”
陳明突然想到了“心靈畫布”。那是一個讓人類將內心深處的情感和想象，具象化為藝術作品的平台。那也是人類用自己的“顏色”，去填補內心“虛無”的方式。
“‘星火’計劃。”陳明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但不是為了對抗，而是為了……對話。為了回應。”
他看向阿錦“阿錦，重新啟動‘星火’計劃的最高權限。但這次，我們不投射人類的集體意識，我們投射……人類的‘心靈畫布’。”
阿錦的眼楮亮了起來。
“將全球所有‘心靈畫布’使用者，在血月影響下產生的，最強烈、最原始、最純粹的藝術作品，全部匯聚起來！”陳明的聲音越來越高亢，仿佛他已經看到了未來的圖景，“那些表達恐懼的，表達憤怒的，表達絕望的……以及那些，在絕望中依然閃爍著希望的，那些在黑暗中依然渴望光明的！把它們全部，以一種可控的方式，投射到‘深海’所藏匿的那個奇點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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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它看到，即使在‘終極真理’的陰影下，人類依然在掙扎，依然在創造，依然在用自己的方式，定義著‘存在’和‘意義’！”
“這……這能行嗎？”胖虎有些擔憂，“不是說血月會放大負面情緒嗎？如果投射進去的都是負面的東西，會不會讓‘深海’更崩潰？”
“不。”老人此時已經將烤魚分給了胖虎和自己，他咬了一口，滿足地眯起眼楮，“‘深海’已經看到了‘虛無’的黑暗。現在，它需要看到的是，人類如何在這黑暗中，點亮自己的火花。即使那火花中，包含了恐懼和憤怒，那也是人類最真實的‘顏色’。它需要看到，人類不是被動地接受‘虛無’，而是主動地，在‘虛無’上，留下自己的印記。”
“就像一個孩子，在看到了大師的畫作後，不是去模仿，而是用自己的小手，在畫作的空白處，畫上了屬于自己的，歪歪扭扭卻充滿生命力的涂鴉。”
陳明听著，內心豁然開朗。
“阿錦，立刻執行！”
總控室里，緊張的氣氛再次被點燃。阿錦飛快地敲擊著鍵盤，全球“心靈畫布”的後台數據被迅速調取。
那些在血月籠罩下，被無限放大的情緒，不再只是引發騷亂的燃料，它們被轉化，被升華，成為了人類在“虛無”畫布上，點綴的色彩。
一幅幅由恐懼、絕望、憤怒、希望、愛、掙扎構成的“心靈畫布”作品，以一種肉眼不可見的方式，匯聚成一股磅礡的藝術洪流，沖向了那個微弱的“信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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