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龍須草’,只長在泉眼底下,年才長一寸。母魚產卵,最喜歡在這種草上。卵附在上面,透氣,還不容易生水霉。”獨臂楊解釋道,“等會兒母魚進了籠,我會把它引到這罐子里。它什麼時候產卵,產多少,那是它的事,我們等著就是。強求不得。”
這番話,再次刷新了阿錦的認知。現代人工繁殖,為了效率,都是直接給親魚注射催產激素,然後人工擠壓腹部取卵。那種方式,粗暴,高效,但對親魚的損傷極大。而獨臂楊的法子,充滿了對生命的尊重和順應。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李強緊張得額頭冒汗,大氣都不敢出,眼楮死死盯著水面,仿佛想用念力把那條青背龍鯉給瞪出來。
陳明依舊站在水里,保持著彎腰的姿勢,一動不動,像一尊石雕。
只有獨臂楊,重新坐回塘邊的一塊石頭上,從腰間摸出一塊半成品的小木魚,用一把小刻刀,一下一下,有節奏地雕琢起來,仿佛眼前這件關乎物種存續的大事,還不如他手里的木頭重要。
院子里,只剩下刻刀劃過木頭的“沙沙”聲,和泉水滴落的“叮咚”聲。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十分鐘,也許是半小時,李強覺得自己的脖子都快僵了的時候,水面終于有了動靜。
一道青影,比上一次更加迅捷,悄無聲息地滑向竹籠。
正是那條領頭的雄魚。
它在籠口盤旋了一圈,似乎在確認沒有危險,然後才小心翼翼地探頭進去,將那幾顆沾著苔蘚的黃豆一掃而空,隨即又閃電般地退了出來,消失在塘底。
緊接著,又有兩道稍小一些的青影,跟隨著之前的路線,游了過來。這兩條魚的腹部明顯更為飽滿,游動姿態也更顯雍容。它們似乎對那竹籠更加警惕,在外面徘徊了許久。
獨臂楊手上的刻刀停了。
他站起身,走到塘邊,那只獨眼緊緊鎖定著水下的動靜。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陳明能感覺到,一股無形的氣場從老人身上散發出來,仿佛在與水下的生靈進行著某種超越語言的交流。
終于,其中一條母魚,抵不住食物的誘惑和那股無形氣場的安撫,緩緩地,試探著,將身體滑入了竹籠之中。
“收。”獨臂楊的聲音低沉而果斷。
陳明心領神會,雙手猛地向上一提,同時手腕一翻,竹籠的入口瞬間朝上,那條母魚還沒反應過來,便被成功地請出了水面。
整個過程快如閃電,配合得天衣無縫。
那母魚在籠中並未驚慌失措地掙扎,只是輕輕擺動著尾巴,一雙黑豆般的眼楮,隔著竹篾,安靜地看著獨臂楊。
獨臂楊的臉上,第一次流露出一絲可以稱之為“溫柔”的神情。他用那只獨臂,小心翼翼地將陶罐沉入水中,只留罐口在水面之上。然後,他將竹籠的開口對準陶罐,輕輕一斜。
那條母魚順著水流,乖巧地滑入了陶罐內的“龍須草產床”上,安頓下來。
“成了。”獨臂楊長出了一口氣,額角也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剩下的,就看它的意思和老天爺的意思了。”
他讓陳明將陶罐安置在泉水最充沛的石壁下,用一塊青石板半掩著罐口,既能遮光,又能保證水流的通暢。
接下來的取苗,過程大同小異,只是用的工具換成了一個網眼更細密的小竹兜。獨臂楊用他那特制的“魚食粉”,成功地誘捕了十條寸許長短,背部剛剛泛起一層淡淡青色的小魚苗。
當三十顆色澤溫潤如玉,隱約能看到生命脈動的魚卵,和十條在特制竹筒里活潑游動的小魚苗,擺在三人面前時,一種沉甸甸的使命感,壓在了每個人的心頭。
李強看著那小小的竹筒,咂了咂嘴,低聲對陳明說“小陳,我怎麼覺得,咱這捧著的不是魚,是咱老祖宗的牌位啊?這要是半道上出點啥差錯,我估計這老哥能追到市里把我腿打斷。”
“你的腿不值錢,魚值錢。”獨臂楊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讓李強瞬間閉上了嘴。
老人將那本就沒幾件東西的石窟收拾好,重新用木銷鎖上門,仿佛鎖住了一個時代的秘密。
他走到陳明面前,將那把一直在雕刻的小木魚,塞到了陳明手里。木魚已經成型,線條古樸,正是青背龍鯉的模樣,只是眼楮還沒有刻上去。
“拿著。什麼時候,你那園子里的水,能養出跟這塘里一樣的‘魂’,什麼時候,你再給它點上楮。”
“還有,”老人頓了頓,渾濁的獨眼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遠洪集團那個姓江的,不是好東西。他爹當年就打過這塘的主意,被我爹給打出去了。現在兒子又來了。他們吃東西,不看味道,只看稀罕。你這次把魚帶走,他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路上,多加小心。”
回去的路,氣氛與來時截然不同。
來時是忐忑和期待,回去時,是凝重與責任。
那只裝著魚卵的陶罐,被阿錦像抱著親生兒子一樣,小心翼翼地捧在懷里。她甚至讓李強把車里的空調關了,打開車窗,說要讓罐里的水,呼吸到和楊家村一樣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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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強一邊開車,一邊從後視鏡里看著阿錦那副魔怔的樣子,忍不住吐槽“我說阿錦大博士,你這也太玄學了。空氣成分還能有啥不一樣?不都是氮氣氧氣二氧化碳嗎?難不成楊家村的空氣里,還加了‘龍氣’?”
“你不懂。”阿錦頭也不抬,用一根小小的滴管,時不時地從一個保溫瓶里吸出一些泉水,滴進陶罐里,“環境應激是導致魚卵死亡和幼魚畸形的首要因素。溫度、溶氧量、ph值、甚至光線和震動頻率的劇烈變化,都會傳遞錯誤的生化信號。我這不叫玄學,這叫‘環境因子平滑過渡’。”
李強被一連串听不懂的名詞砸得暈頭轉向,只好閉上嘴,專心開車。但他握著方向盤的手,卻比平時穩了三倍,遇到一點顛簸的路面,車速降得比蝸牛還慢,生怕一點震動,就驚擾了車里的“老祖宗”。
陳明坐在副駕駛,手里握著獨臂楊給他的那只未點楮的木魚,指尖能感受到木質的溫潤和深刻的刀痕。老人的話,還在他耳邊回響。
“他們吃東西,不看味道,只看稀罕。”
這句話,精準地畫出了江觀漁那種人的嘴臉。對于他們來說,青背龍鯉的“風骨”一文不值,它的價值,在于它的稀有,在于它能成為頂級富豪圈子里炫耀的資本。一條魚,在他們眼里,和一塊限量版的手表,一輛定制版的跑車,沒有本質區別。
所以,孫宏的失敗,絕不意味著結束,只會是更猛烈攻擊的開始。
陳明看了一眼後視鏡,從他們離開楊家村開始,他就隱約感覺到,有一道若有若無的視線,始終綴在他們車後。他沒有聲張,只是默默地記下了後面的路況。
車子駛出蜿蜒的鄉間小路,上了通往市區的省道。李強的車速提了起來,心情也放松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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