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縣警察局附近，一家名為“聞香”的咖啡廳。
店里彌漫著烘焙咖啡豆的焦香，混合著甜點微不可察的膩。
午後的陽光斜斜打在窗格上，在地板切割出幾塊明暗。
陳明用小勺攪動杯中的黑咖啡，深褐色的液體隨之旋轉，形成一個小小的漩渦。
他其實並不太習慣這種純粹的苦，平時最多加奶。
但此刻這股濃烈的苦味似乎能讓他因一夜未眠而紛亂的思緒稍微沉靜幾分。
或者說，麻痹片刻也好。
“安警官…”
他開口，聲音帶著熬夜後的沙啞和不易察覺的緊繃。
坐在對面的安黎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如此。
便衣讓他少了在警局時的那份嚴肅，多了幾分尋常人的隨和。
“陳園長，以後就叫我安黎吧，叫安警官太生分了。”
“我很抱歉，關于小白的事情…”
他語氣溫和，目光里帶著一絲審視，很快轉為同情。
陳明臉上勉強維持的客套，在安黎這句話後，像是被戳破的紙窗，無聲地散了。
他垂下眼，盯著杯中晃動的深色液體。
“這起案件，我們的人還在繼續跟進。上面給了不小的壓力。”
“至于更多的情報，很抱歉”
“放心，我們會盡力把小白找回來。”
安黎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
听到“上面給了壓力”，陳明的心又往下沉了沉。
能讓市局層面特別關注的案子，其復雜程度絕非尋常。
而小白，在這其中，恐怕真的只是一個被無辜卷入的、微不足道的犧牲品。
他幾乎能想象到，在那些堆積如山的、錯綜復雜的案卷里。
小白的名字可能只是一個毫不起眼的注腳，甚至連注腳都算不上。
察覺到氣氛的凝滯。
安黎在心里把那個不知好歹的貴掌櫃從頭到腳罵了一遍。
淨會惹是生非，平白牽連無辜的孩子。
“所以，叫我安黎就好。以後有什麼情況，我也好直接聯系你。有些事情，電話里說可能更方便。”
“好，那你也叫我陳明吧。”
陳明應著，目光卻有些空。
似乎穿透了咖啡館的玻璃，望向了某個遙遠的未知。
今天是小白離開的第三天。
三天，七十二小時，四千三百二十分鐘。
時間不長，卻足以讓那點微弱的希望一點點被現實的冷水浸透、消磨。
大柱已經退燒，從醫院回了景園。
曾經那個一笑起來就露出兩排整齊白牙，憨厚得有些可愛的少年，如今像換了個人。
臉上幾乎看不到笑容，多數時候都沉默著，眼神空洞，偶爾會掠過一抹難以捕捉的陰郁。
他會一個人縮在景園宿舍的角落，一待就是大半天，不言不語，仿佛把自己封閉在一個無人能及的透明罩子里。
阿錦和馬小簧想盡辦法逗他，他也只是嘴角勉強扯動一下。
那僵硬的弧度，比哭還難看。
陳明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他明白大柱的自責與恐懼，那種深入骨髓的無力感。
不是三言兩語的安慰就能輕易驅散的。
“除了這些…官方的說法，還有其他具體的線索嗎？”
陳明收回飄散的思緒，目光重新聚焦在安黎臉上。
他不能倒下，大柱需要他，小白更在等著他。
“目前有效的線索確實不多。對方手法很專業，現場幾乎沒留下什麼有價值的東西。”
安黎的表情有些為難，眉頭也微微蹙起，
“不過，我們查到貴掌櫃最近和一些背景不太干淨的人來往密切已經有了新的突破口”
他沉吟片刻，食指在桌面上有節奏地輕叩著，發出篤篤的輕響。
“背景不太干淨的人？”
陳明敏銳地抓住了這個信息點。
“嗯，道上的一些角色，以前大多是些小打小鬧的貨色，最近似乎也想學著‘轉型升級’，玩點大的。”
安黎認真的看著陳明說道。
這些情報原本是不能被透露的。
但......
“我們已經安排人手二十四小時盯著了”
“陳明，我知道你心急如焚，但這種事情，越急越容易出亂子”
“你現在最重要的是穩住景園，照顧好自己和大柱”
“小白那邊，只要一有任何進展，我保證第一時間通知你。”
安黎的指尖停下，看著陳明。
陳明緩緩點了點頭。
他清楚安黎的意思。
警方既然已經盯上了貴掌櫃這條線，他如果私下輕舉妄動，很可能打草驚蛇。
甚至把自己也卷進不必要的麻煩里。但他不可能干等著。
“那……多謝了，安黎。”
陳明端起咖啡杯，將已經有些發涼的咖啡一飲而盡。
濃重的苦澀從舌尖迅速蔓延開，直沖心底，卻意外地讓他混沌的頭腦清醒了幾分。
“跟我還客氣什麼。”
“說起來，我那個小棉襖，前兩天還跟我念叨你們景園呢”
“說你們那兒的職業體驗館特別棒，尤其是那個劉醫生，單手劈木板，酷斃了，她現在天天在家拿筷子練劈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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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黎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提到景園和女兒，安黎的語氣輕松了不少。
陳明“嗯”了一聲，緊繃的嘴角也略微松動，目光中多了幾分暖意。
景園不僅是他的事業，更是他和小白、大柱共同的牽掛和希望。
無論前路多麼艱難，他都必須守護好這里。
告別安黎，陳明走出“聞香”咖啡廳。
八月午後的陽光有些晃眼，他下意識地抬手遮了一下。
前路依舊迷霧重重，但至少，不再是完全的黑暗。
貴掌櫃……他在心中默念著這個名字，一絲冷意在眼底悄然凝結。
他沒有立刻回景園。
警方有警方的路子，他有他的辦法。
陳明在清水縣內漫無目的地游走起來，目光卻敏銳地捕捉著那些被城市繁華所遺忘的角落。
他知道有些消息正規渠道查不到，卻會在那些不被注意的陰影里悄悄流傳。
穿過幾條狹窄油膩的老巷。
空氣中飄蕩著飯菜和劣質油煙混合的氣味。
繞過堆滿建築垃圾和廢棄共享單車的待拆遷區。
陳明憑著一種近乎本能的直覺和對這座城市底層生態的些許了解，很快便找到了一處隱蔽的乞丐窩。
這里散落著幾頂顏色各異、破舊不堪的帳篷，有的甚至只是幾塊油布勉強支撐起來的遮蔽。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混雜著煙味、霉味、汗臭以及食物殘渣發酵的復雜氣息，令人作嘔。
幾個衣衫襤褸的身影或躺或坐，眼神空洞。
對陳明的到來似乎毫無反應。
紅華國和他前世的國家類似，正處于大力發展的高速時期，城市日新月異。
而這些邊緣人，很快也會被時代的洪流裹挾。
被國家逐一安排，或是遣送回老家，或是幫忙找尋家人，逐漸消弭于城市的視野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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