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東市的晨鐘尚未敲響，鴻臚寺門前已排起蜿蜒長隊。挑著貨擔的行商、背著經卷的僧人、腰間別著酒葫蘆的游俠，各色人等懷揣著泛黃的手記、褶皺的帛書，甚至刻著異國文字的獸骨，等待將畢生見聞化作大唐外交的珍貴注腳。
"老丈，您這羊皮卷上的怪魚圖..."鴻臚寺主簿指著展開的畫卷，瞳孔驟縮——畫面上通體赤紅的巨魚生著船帆般的背鰭，正掀翻三桅商船。揚州鹽商王伯年抹了把額頭的汗珠，粗糲的手指在羊皮上戳出幾個泥印︰"去年從佔城返航，親眼見這孽畜撞碎兩艘胡商貨船！當時海面突然翻涌，那魚鰭比我的福船桅桿還高！"
"可有物證？"主簿抓起狼毫。
"喏！"王伯年從行囊掏出半截帶鋸齒的魚骨，斷面還凝結著黑褐色的血痂，"這是船工阿水拼死撈回的，他自己卻被魚尾巴掃進海里..."老人聲音發顫，"大人一定要把這孽畜記下來，別讓更多人送命！"
主簿立刻命人將魚骨封存，在登記簿上重重寫下︰"廣德元年仲夏，佔城東南海域，赤色巨魚..."墨跡未干，忽听人群騷動，兩個波斯商人抬著具裹著麻布的尸體闖進來︰"快！快救我的兄弟！他被海蛇咬了！"
狄仁杰聞聲趕來，掀開麻布卻愣住——死者皮膚呈詭異的青紫色，脖頸處纏繞著發光的藤蔓狀痕跡。"這不是海蛇。"他捏起藤蔓細看，上面竟布滿細密的文字，"你們從何處得來？"
"錫蘭島！"波斯商人嚎啕大哭，"我們在珊瑚礁采珠，阿里伸手去夠發光的石頭，這些東西突然纏上來..."商人突然抓住狄仁杰的衣袖，"大人，那片海域的海水是黑色的，還有會說話的礁石！"
行腳僧的記錄更添神秘色彩。五台山的悟真和尚展開染血的經幡，上面斑駁的字跡混合著朱砂與暗紅痕跡︰"貧僧在天竺摩揭陀國，忽見天際劃過赤芒。那鐵疙瘩自天而降，落地炸開霹靂，方圓十丈草木盡成焦炭。"他從缽盂里倒出幾顆黑色碎石，"這是貧僧冒險拾回的殘片，還帶著灼手感。"
"可曾見有人操控此物？"書吏湊近觀察。
悟真搖頭︰"當時民眾皆跪呼"梵天火雨"，但貧僧注意到，碎片墜落軌跡似有規律。"他突然壓低聲音，"貧僧懷疑，這是天竺密宗的不傳之秘。"
狄仁杰親自批注︰"或為火器雛形，需結合波斯火器資料比對。"剛寫完，忽听門外傳來大笑︰"火器算什麼？我在龜茲見過能載人飛天的木鳥！"游方道士李玄真晃著酒葫蘆闖進來，腰間掛著的銅鈴叮當作響，"可惜那龜茲國師戒備森嚴，貧道只偷拍到半張圖紙..."
更有游方道士帶來西域石人的傳說。當李玄真展開泛黃的絹布，上面的石刻人像雙目瓖嵌著琉璃珠，瞳孔處竟刻著北斗七星的星圖。"你們看！"他用劍尖挑開琉璃珠，里面滾出枚粟特文的金屬片，"波斯佔星術里的"天狼轉斗"之法，竟藏在這石人眼里！"
譯官阿史那拓立刻撲上來︰"這是失傳已久的波斯星象密碼！"他對著油燈細看，"上面記載著夏至日，在蔥嶺某峰觀測星象，可找到..."話音未落，門外突然傳來喧嘩，幾個福建海商抬著個巨大的海龜殼闖進來。
"大人！這龜殼上的紋路，和呂宋島的海岸線一模一樣！"為首的海商抹著額頭的汗，"我們在龜腹發現暗格，里面有張用鯊魚皮寫的藏寶圖！"
商會的參與徹底改變了情報收集的格局。長安商會會長劉世昌親自坐鎮鴻臚寺，看著粟特商人展開的"暗河地圖"，金絲眼鏡後的眼楮發亮︰"妙啊！這二十七個綠洲，竟藏在羅布泊的雅丹群里！"他轉向狄仁杰，"狄大人，我已命各商隊攜帶《海外見聞錄》，連廚子切菜的刀法不同都得記下來！"
福建海商陳阿水蹲在沙盤前，用貝殼擺出呂宋島的港口布局︰"大人您看，這凹陷處是暗礁，落潮時會露出三指寬的縫隙；凸起的紅土標記是淺灘，漲潮時也只能過吃水三尺的小船。"他突然從懷里掏出個竹筒，"這是用鸚鵡羽毛做的風向標，在呂宋島，風向不對連門都不能出！"
整理工作堪稱浩大工程。五十名書吏在閣樓里日夜忙碌，爭吵聲此起彼伏。"這份大食都城的記載說有百萬人口，那份卻說只有三十萬！"書吏張生舉著兩份手記爭執。
李墨硯抓起商隊行程日記︰"用駱駝的腳程推算，從最近的水源到都城，若真有百萬人口，每日需水量..."他突然拍案，"三十萬！只有三十萬人口才能維持！"
更有巧匠將口述的航海路線轉化為立體沙盤。老木匠吳班爺敲著椰子殼做的島嶼模型︰"南洋的島啊，會跟著月亮跑！這椰子殼要泡在海水里七七四十九天，才能做出會漲潮的沙盤！"他往沙盤縫隙里撒下螢火蟲卵，"晚上這些小東西一亮，就是天然的燈塔！"
三個月後，鴻臚寺西側的閣樓堆滿裝訂成冊的《民間海國圖志》。狄仁杰撫摸著布滿茶漬的手記，對身旁的劉世昌笑道︰"劉會長，朝堂之上的謀略，終究要扎根于百姓踏過的土地。這些來自江湖的智慧，或許能讓我們的艦隊在未知的海域少遇些風浪。"
"何止海域！"劉世昌展開最新的西域商路圖，上面密密麻麻標注著"駝隊夜宿暗號沙漠尋水口訣"，"狄大人，您看這行字——"遇沙暴，尋蜥蜴洞，其尾指處有水源"，這可是用三條人命換來的！"
暮色中，即將啟航的艦隊正在整修。老艄公將貝殼沙盤搬上船，對年輕水手們吆喝︰"都記好了！呂宋島的暗礁會吃人，這些貝殼就是它們的牙齒！"而船艙里，譯官們圍著波斯星象圖爭論不休，羊皮紙上的赤色巨魚在燭光下仿佛要躍出紙面，訴說著大海深處的神秘與凶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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