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2 章雕工罷工(至元四十四年夏的汴京工匠之變)(至元四十四年夏?大都白虎殿工地與工部衙署)
白虎殿東牆的石雕工程已近尾聲,三十余名汴京工匠正鑿刻最後一方 “虎嘯山林” 浮雕。老石匠陳忠握著鏨子,錘頭落在虎爪紋上時總偏半分 —— 那道本該凌厲的爪痕,被他鑿得圓鈍如獸蹄。“陳師傅,又走神了?” 年輕工匠阿福低聲道,監工的蒙古百戶正盯著這邊,皮鞭在手里甩得 啪響。
這批工匠是去年從汴京遷來的 “官匠”(元代對工匠的戶籍管理),專司石刻與木雕。按工部要求,白虎殿的所有紋飾必須帶 “虎” 元素 —— 柱礎刻虎足,橫梁雕虎尾,連石階邊緣都要鑿出虎毛紋。陳忠的工具箱里藏著塊汴京城牆的殘磚,上面有南宋的 “德佑” 年號,每次鑿虎紋前,他都要摸一摸那塊磚,像在提醒自己什麼。
蒙古百戶帖木兒不(與帖木兒同名的下級軍官)看不懂紋飾好壞,只催進度“三日內必須完工,誤了蕭將軍的觀禮,剝你們的皮!” 他踹翻了阿福的工具籃,鏨子滾落一地,其中一把刻著 “宋” 字的老工具,被他踩在腳下 —— 這成了導火索。
次日清晨,工匠們都沒上工。陳忠帶著人把工具堆在工地中央,用石灰在地上畫了道線,線內是未完工的虎紋浮雕,線外站著三十余人,手里攥著鏨子卻不鑿石。帖木兒不趕來時,正見阿福在石灰線上寫 “雕虎忘宋” 四字,筆畫歪扭卻力透石面。
“反了!” 帖木兒不的皮鞭抽向阿福,卻被陳忠用鏨子架住。老石匠的手在抖,不是怕,是怒“俺們是汴京來的,祖祖輩輩雕的是龍紋、鳳紋,沒雕過這虎!” 工匠們齊聲喊“要雕虎,先抹去俺們脊梁上的‘宋’字!” 喊聲驚動了路過的工部吏員,他慌忙報給周顯 —— 漢臣中,唯有周顯兼管 “工匠營” 事務。
陳忠亮出那塊 “德佑” 殘磚“這磚在,就不能讓虎紋壓過漢家紋飾!” 工匠們紛紛掏出私藏的舊物 —— 有南宋的銅錢,有汴京官窯的瓷片,擺在虎紋浮雕前,像一場沉默的祭奠。
周顯趕到時,帖木兒不正讓人捆綁工匠。“住手!” 他喝止士兵,目光落在 “雕虎忘宋” 的石灰字上,心沉了沉 —— 這些工匠是南宋降民的縮影,處理不好,會讓江南士子罵 “漢臣助元滅宋”。
他蹲下身,撿起阿福的鏨子,那 “宋” 字已被磨得模糊。“陳師傅,” 周顯聲音放輕,“我知道你們念舊,但這虎紋不是忘宋,是記著 —— 記著你們的手藝還在。” 他指著未完工的浮雕“虎爪下的山石,用的是汴京艮岳的技法;虎身的雲紋,摻了臨安的刻法 —— 這是你們的本事,不是元人的。”
帖木兒不怒喝“周大人何必跟他們廢話!按軍法處置,看誰還敢鬧!” 周顯卻道“工匠是手藝人,不是兵卒,軍法管不了他們的手。” 這話既護了工匠,又暗諷蒙古人不懂匠藝,讓帖木兒不啞口無言。
陳忠提出三個條件一,虎紋中必須加入 “纏枝蓮”(南宋常見紋飾);二,每月給工匠三天 “祭祖假”;三,免除工匠子孫的 “匠籍徭役”(元代匠戶子孫世代為匠,不得改業)。前兩條容易,第三條卻觸了朝廷的規矩 —— 匠籍是元廷控制工匠的根基。
“俺兒子今年十二,” 陳忠抹了把臉,“不能讓他跟俺一樣,一輩子被錘子捆著!” 阿福補充“去年遷來時,說好‘三年後可脫匠籍’,如今卻要世世為匠,這不是騙俺們嗎?” 工匠們的訴求,從 “忘宋” 轉向了 “求生”,周顯明白,這才是罷工的真正根源。
他讓人取來工匠名冊,見每戶都有 “父子同籍” 的標注,最老的工匠已在籍四十年。“你們的苦,我知道,” 周顯合上名冊,“但免除徭役需奏請蕭將軍,我不能擅許。” 他故意留了余地,既不讓步太快,也給工匠希望。
帖木兒不把狀告到帖木兒那里,添油加醋說 “漢臣勾結工匠抗命”。帖木兒帶著親兵闖到工地,馬鞭指著周顯“這些南蠻子是降虜,敢跟朝廷講條件?” 他對工匠吼“要麼鑿完虎紋,要麼去漠北開礦 —— 二選一!”
陳忠把 “德佑” 殘磚揣進懷里,挺直腰板“寧去開礦,不雕虎紋!” 工匠們跟著起身,三十余人的影子在晨光里拉得很長,竟比蒙古親兵的甲冑更顯硬朗。帖木兒沒想到他們如此倔強,正要下令抓人,卻見周顯擋在前面“將軍,若殺了他們,誰來完成白虎殿工程?難道讓蒙古兵拿錘子?”
這話戳中要害 —— 蒙古人善騎射,卻不懂雕鑿。帖木兒的馬鞭僵在半空,最終哼了聲“給周大人三天時間,三天後看不到完工的虎紋,你們一起受罰!”
周顯在工部衙署連夜草擬奏疏,把 “免除子孫徭役” 改成 “匠籍可考科舉”—— 既給了工匠出路,又不違反 “匠籍世襲” 的祖制(元代後期確有匠戶子弟應試的案例)。他特意提到陳忠的雕刻技藝“此等巧匠,若子孫能入仕,更顯朝廷重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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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他讓人給工匠送去汴京的新茶(從江南會館購得),附信“虎紋中的纏枝蓮,我已讓畫工改了圖樣,更似汴京風格。” 陳忠看著圖樣上熟悉的蓮紋,沉默半晌,對阿福道“周大人是想讓咱們的手藝,借著虎紋傳下去。”
談判在工地旁的窩棚進行,周顯帶來的文書上,“考科舉” 三字用朱筆寫就。“這比免徭役更實在,” 他對工匠們道,“你們的兒子,將來可能站在白虎殿里,看自己父親雕的虎紋。” 陳忠摸了摸 “德佑” 殘磚,終于點了頭“但蓮紋必須刻得比虎紋深。”
復工那日,工匠們先在虎紋邊緣鑿出纏枝蓮,蓮瓣飽滿,細看能發現每個花瓣里都藏著個極小的 “宋” 字 —— 這是陳忠的暗記。帖木兒不來檢查時,他們就多鑿蓮紋;他來了,便轉向虎爪,卻仍在爪尖留個蓮籽狀的圓點。
阿福的鏨子換了新的,周顯讓人在柄上刻了 “元” 字,卻特意留了個缺口,像被 “宋” 字磨掉的痕跡。老石匠們邊鑿邊教年輕工匠“記著,虎是朝廷的,蓮是咱們的,這石頭懂好歹,會把兩樣都記著。”
蒙古百戶看不懂這些門道,只催著完工,見紋飾日漸完整,便不再多管。只有周顯路過時,會盯著蓮紋看半晌,偶爾對陳忠道“蓮桿再彎些,像汴京護城河邊的那樣。”
蕭虎在白虎殿驗收時,手指撫過虎紋與蓮紋的交界處。“這蓮紋刻得比虎紋用心,” 他對周顯道,“是工匠們的意思?” 周顯直言“他們怕子孫忘了根,求個念想。” 蕭虎看向陳忠,老石匠正低頭收拾工具,“德佑” 殘磚從懷里滑出,他慌忙按住。
“匠籍考科舉,準了,” 蕭虎忽然道,“但要說清楚,是‘大元科舉’,不是南宋的。” 他盯著虎紋“這虎是鎮殿的,蓮是養殿的,少一樣,殿就不結實。” 這話既定了調子,又給了台階 —— 承認工匠的訴求,卻不忘朝廷的底線。
陳忠听到這話,對著白虎殿的方向磕了個頭,不是拜虎紋,是拜那塊藏著蓮紋的石頭。
臨安的士子們很快听說了罷工的事,史繩祖在日記里寫“汴京工匠能爭徭役,可見北地漢臣尚有幾分骨血。” 有人把工匠刻蓮紋的事編成小曲,在茶館傳唱“虎在前,蓮在後,石頭記得舊時候。”
錢萬貫的江南會館趁機送了批汴京特產的刻刀給工匠們,刀鞘上刻著 “同根” 二字。李默的密報里說,江南商戶對 “匠籍考科舉” 很感興趣,已有十戶想送兒子去大都學手藝 —— 這比任何招撫都更能讓江南人安心。
只有沈炎罵工匠 “屈膝事敵”,卻不敢禁小曲 —— 百姓偷偷唱,連禁軍里都有人會哼,他明白,堵不住的不是歌聲,是人心。
白虎殿竣工那日,陳忠帶著工匠們最後看了眼浮雕。虎嘯山林,蓮纏虎足,陽光照在石面上,虎紋亮處,蓮紋暗處,像兩個影子在較勁,又像在互相攙扶。“等咱們走了,” 阿福道,“石頭會告訴後來人,這虎是怎麼站在蓮上的。”
周顯讓人把工匠的名字刻在碑陰(碑的背面),蒙古文在上,漢文在下,中間用蓮紋隔開。帖木兒見了,雖不滿 “漢文在下”,卻想起蕭虎 “殿要結實” 的話,終究沒作聲。
陳忠回汴京探親時,帶了塊鑿下的蓮紋碎石,埋在老宅子的地基下。“德佑” 殘磚留在了大都的窩棚里,壓著工匠們的名冊 —— 新添的子弟姓名旁,都注著 “可應科舉”。
至元四十四年的夏天,白虎殿的虎紋與蓮紋在風雨里慢慢磨合。沒人知道這些紋飾會留存多久,但工匠們的鏨子、周顯的朱筆、蕭虎的默許,已在石頭上刻下更深的印記 —— 那是權力與人心的角力,是妥協與堅持的共生,比任何文字都更直白地記錄著,這座新城如何在舊痕與新跡間,站穩了腳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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