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燈熄滅的第三個春天,燈灣的櫻樹結出了從未有過的果。
不是四十九顆,是整整一百零八顆,顆顆飽滿,果皮泛著金銀相間的光,像被銅燈與琉璃燈的光暈同時浸過。陳文灝和甦櫻在第七株老櫻樹下鋪了層粗布,布上的紋路是兩人手紋繡成的——他的掌紋含著“鹿鼎”金紋,她的掌紋纏著“洛陽”銀紋,相交處,繡著顆極小的乳牙,牙尖沾著櫻粉。
“該摘了。”甦櫻踮腳夠向最低處的果,指尖觸到果皮的瞬間,果蒂處滲出金液,液滴落在布上,暈出個燈形印記,印記里浮著七童的影,正圍著新結的果拍手,拍手聲里混著銅燈的“ 嗒”與琉璃燈的“叮咚”,像兩盞燈在和鳴。
陳文灝摘第七顆果時,果殼突然裂開,里面滾出兩粒籽,一粒泛金,一粒閃銀,籽的形狀像縮小的雙燈,金籽缺角如銅燈,銀籽裂痕似琉璃燈。他把籽托在掌心,見金籽的紋路里嵌著半片龍鱗,銀籽的裂痕里纏著縷青絲,絲的顏色與甦櫻發間的櫻瓣一般無二。
兩人將一百零八顆果的籽全收進竹籃,籃底鋪著老嫗留下的竹帚穗,穗上的金紋與籽的紋路相觸,立刻亮起,在籃里映出幅完整的圖——圖上,燈灣的櫻林向東西延伸,東接鹿鼎山的石窟,西連洛陽舊城的燈市,連接兩地的路上,每一步都標著個燈形記號,記號里浮著顆乳牙,牙尖或沾銅綠,或帶銀霜。
“原來路早鋪好了。”甦櫻的指尖劃過圖上的洛陽,那里的燈市影里,梳雙丫髻的女孩正把銀籽埋進櫻樹下,埋的動作,像極了當年她曾祖母的模樣。
潮來的時候,竹籃里的籽突然躁動起來,金籽往東邊滾,銀籽朝西邊涌,滾到籃沿時,突然齊齊蹦起,在空中凝成兩串燈——金燈串上,每盞燈都是銅燈的模樣,燈芯嵌著顆乳牙;銀燈串上,每盞燈都仿著琉璃燈的形制,燈芯纏著縷青絲。
兩串燈懸在櫻林上空,光照之處,沙地上冒出新的櫻苗,金燈照過的地方,苗尖泛金;銀燈照過的地方,苗尖閃銀。陳文灝數到第七株金苗時,苗根突然鑽出條小金蛇,蛇鱗上的紋路與銅燈金紋一般無二;甦櫻數到第七株銀苗時,苗間飛出只銀蝶,蝶翅上的花紋與琉璃燈銀紋分毫不差。
“該分了。”陳文灝把金籽裝進銅燈盞,“你帶銀籽去洛陽,把燈市的櫻種上。”
甦櫻把銀籽收進琉璃燈︰“三年後,我帶新結的果回來。”她的指尖劃過燈壁的裂痕,那里新嵌了片櫻花瓣,瓣上的紋路是兩人手紋交疊的形狀,“到時候,讓雙燈的籽,在燈灣結出第三串燈。”
離別的那天,潮退得極遠,露出的沙地上,兩串燈的光影正慢慢淡去,淡成兩道淺溝,溝里積著海水,水里浮著金籽與銀籽的倒影,像兩盞燈沉在水底,亮得執著。陳文灝站在櫻樹下,看著甦櫻的船漸漸遠了,船尾的琉璃燈忽明忽暗,像在說“等我”。
他低頭,見竹籃里還剩最後一顆果,果皮上的金銀光暈最濃,裂開時,里面滾出粒雙色籽,一半金一半銀,籽上的紋路是完整的“平安”二字,字心嵌著顆新牙,牙尖同時沾著銅綠與銀霜——像陳文灝的斷指與甦櫻的掌紋,終于在籽里長成了一體。
陳文灝把雙色籽埋在第七株老櫻樹下,埋得極深,深到能觸到雙燈沉在土里的紋脈。埋完時,櫻樹的枝椏忽然晃了晃,落下片金銀相間的葉,葉背的脈絡里,浮著行極淡的字︰“一籽分兩地,雙燈共此春。”
此後每個春天,陳文灝都會在櫻林里種下金籽,看著它們抽枝、開花、結果。潮聲里,總像有琉璃燈的“叮咚”在應和,像甦櫻隔著山海,在說“燈還亮著”。
三年期滿的那天,陳文灝正在摘新果,听見海上傳來熟悉的鈴聲——是琉璃燈的銀鏈聲。他抬頭,見甦櫻的船正穿過晨霧駛來,船尾的琉璃燈亮著,燈盞里盛著新結的銀果,果蒂處,纏著縷極細的金繩,繩的另一端,系著顆極小的乳牙,牙尖沾著櫻粉,粉里游著條金鱗銀尾的龍,龍嘴里餃著半片龍鱗,鱗上的齒印,與銅燈、琉璃燈的缺口,嚴絲合縫。
船靠岸時,甦櫻捧著銀果走來,陳文灝迎上去,手里的金果與她的銀果一踫,果殼同時裂開,金籽與銀籽滾落在地,立刻鑽進土里,發出極輕的“嗒”聲,像兩盞燈的燈芯,終于在土里接在了一起。
他們站在櫻樹下,看著新的籽在土里發芽,看著雙燈的光在苗尖交匯,看著燈灣的櫻林向東向西,漫成一片金銀光海。潮聲里,一百零八顆櫻果的籽正在土里蔓延,有的朝鹿鼎山去,有的向洛陽城去,最遠的那粒,正順著洋流,漂向未知的遠方——像無數盞燈,提著血脈里的牽掛,去尋新的歸處。
陳文灝低頭,見雙色籽埋下的地方,冒出株新苗,苗尖頂著朵花,花瓣上的紋路,是他與甦櫻的手紋,交疊處,一顆新牙正慢慢長出,牙尖閃著光,像銅燈與琉璃燈的光暈,終于在時光里,凝成了永恆的暖。
燈灣的故事,從來不是結束。
是櫻實滿枝時,雙燈遞代,把“家”字,寫向更遠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