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常委會議室厚重的紅木門無聲滑開，一股混合著陳年木料、真皮座椅和頂級龍井茶香的獨特氣息撲面而來。巨大的橢圓形會議桌光可鑒人，深紅色的絨布桌旗如同凝固的血痕筆直延伸。頂燈刻意調暗，只在桌面中心區域投下慘白的光暈，將圍坐的十幾張面孔切割成明暗交錯的浮雕。空氣凝滯得如同灌滿了鉛，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重的粘滯感。沒有人交談，甚至沒有人抬眼對視，只有指尖無意識敲擊桌面的細微聲響，或茶杯蓋輕輕磕踫杯沿的清脆微鳴，在死寂中顯得格外刺耳。
林悅坐在後排靠牆的列席席位上，深藍色的警服在昏暗光線下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她的背脊挺直如標槍，雙手平放在膝上，指尖冰涼。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針，無聲地掃過主位左側那個空懸的座位——那是即將宣布的、新任省委書記的位置。椅背高聳，紅木扶手在暗光下泛著幽冷的色澤，像一具等待主人歸位的冰冷王座。她的視線最終落回自己面前那份薄薄的會議議程打印稿上。“關于周正陽同志健康狀況及職務調整的通報”一行加粗黑體字，在慘白的紙面上如同燒紅的烙鐵，灼燙著她的視網膜。
時間在凝滯的空氣中艱難爬行。終于，會議室側門被推開，腳步聲沉穩有力，踏在厚軟的地毯上幾近無聲。所有低垂的目光瞬間抬起，聚焦在門口。
新任省委書記鄭國鋒走了進來。
他身形並不高大，甚至略顯清瘦，剪裁極其合體的藏青色中山裝一絲不苟，扣子系到最上一顆。兩鬢霜色明顯，但梳理得整整齊齊，沒有一絲亂發。臉上帶著一種恰到好處的、混合著長途跋涉後的疲憊與肩負重任的凝重的神情。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那雙眼楮，不大，卻異常深邃平靜，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不起波瀾，卻能瞬間吸收所有投向他的視線和情緒。他步履從容，目光平靜地掃過全場，在掠過周正陽空位時沒有絲毫停頓，仿佛那只是一個普通的空椅子。最終，他穩穩落座在主位右側那個屬于省委副書記的位置上——主位依舊空懸。
“同志們，”主持會議的省委副書記兼省長吳啟明清了清嗓子，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現在開會。首先，通報一項重要人事變動。經中央批準，任命鄭國鋒同志擔任我省省委委員、常委、書記。鄭國鋒同志政治堅定，經驗豐富，中央認為由他主持我省工作，是合適的。大家歡迎。”
稀稀落落但足夠響亮的掌聲在會議室里響起，帶著一種程式化的熱情。鄭國鋒微微欠身致意，臉上帶著謙和卻疏離的微笑，眼神依舊平靜無波。
“下面，”吳啟明的聲音低沉下去，帶上了一種沉痛的調子，“由省委組織部王部長通報周正陽同志的情況。”
組織部長王海山翻開面前的文件，推了推眼鏡，聲音平板無波，如同宣讀訃告“周正陽同志因長期超負荷工作，積勞成疾，近期病情急劇惡化，經國內頂級醫療專家組聯合會診，確診為……（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詞）……中樞神經系統罕見性退行病變。該病預後極差，已完全喪失工作能力。周正陽同志本人及家屬，基于對事業負責、對組織負責的態度，于日前正式向省委提交了辭去一切黨政職務的申請。經省委常委會慎重研究，並報請中央同意，決定接受周正陽同志的辭職請求。”
“中樞神經系統退行病變？”林悅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墜入冰窟。這個診斷名稱專業、冰冷、充滿了不可逆轉的絕望感，像一具量身定做的、密不透風的鐵棺材，瞬間將周正陽這個活生生的人徹底封存！一個被醫學判了“死刑”的病人，自然無需再承擔任何政治責任，更無需接受任何司法調查！所有的線索、所有的指控、所有的血債，都將隨著這個“絕癥”的診斷，被掃入歷史的塵埃！金蟬脫殼！好一個天衣無縫的金蟬脫殼！
她的目光銳利如刀，試圖穿透王海山那張毫無表情的臉，捕捉到一絲偽裝的痕跡。然而沒有。那張臉如同戴著一副精心燒制的陶瓷面具，光滑、冰冷、無懈可擊。她甚至能感覺到會議室里彌漫開一種奇異的、混合著震驚、惋惜、以及某種如釋重負的復雜情緒。周正陽的“病退”，如同一塊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的漣漪下，是無數暗流的涌動和重新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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