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州市第一看守所深處，空氣永遠凝滯在消毒水與絕望混合的冰冷之中。探視區厚重的玻璃隔開兩個世界，劉天鳴律師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鏡片後的眼神銳利卻毫無波瀾。在獄警略顯審視的注視下，他從容地打開沉甸甸的鱷魚皮公文包，拿出幾份標注著“法律援助手續審查”、“經濟案件線索補充說明”、“家人健康關懷協議”字樣的卷宗——文件封面印制精美，透著一股不菲的專業氣息。對面的椅子上，周正陽穿著顯大的橘色囚服，形容枯槁，眼窩深陷，雙手被銬在固定在桌面下方的金屬環上，細微的顫抖帶動著金屬鏈發出低微的磕踫聲。
“正陽，”劉天鳴聲音平穩得沒有一絲起伏，將第一份卷宗推近玻璃窗的傳聲口，“法律援助中心新發來的公函，關于你名下‘遠航貿易’破產清算案涉債權人最新申報核驗結果的初稿，委托我代為簽收。” 他的手指點在卷宗簽名欄下方一行打印的小字附件名稱上《遠航貿易關聯資產轉移記錄核查（待簽字確認）》。
周正陽渾濁的眼神陡然聚攏！像黑暗中受驚的夜梟。他喉嚨里發出一串意義不明的“ ”聲，佝僂的脊背猛地繃緊，整個人幾乎要撲到玻璃上。但那行字像一顆無聲的炸彈，瞬間點燃了他瀕死的瞳孔！他的手指猛地攥住冰冷的手銬鏈條，指節因用力而慘白，那顫抖愈發劇烈，鐵鏈在金屬桌面下方撞擊出令人心悸的節奏。
“啊… ……”他的嘴唇蠕動，聲音嘶啞干裂，像是砂紙摩擦，“遠航…遠航的…東西……”他布滿血絲的眼楮死死盯著劉天鳴，那眼神充滿了瀕死的瘋狂，還有一層令人脊背發涼的、仿佛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稻草般的哀求。“那些……那些東西……不能留！劉律師！會死人的！他們……他們會讓我死在里頭的！”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 人的淒厲，頭猛力撞向冰冷的玻璃隔窗，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坐在稍遠處的值班獄警警惕地站起身，銳利的目光掃射過來。劉天鳴抬手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眼神示意只是情緒激動。他面沉如水，等周正陽粗重的喘息稍微平復，才用更低、更清晰的聲音說“理解你的擔憂。債權人申報的原始憑證非常關鍵。尤其是涉及關聯企業之間非市場化的土地置換、無償劃轉的歷史紙質文件。”他拿起那份《健康關懷協議》，封面下隱約透出內頁夾著的幾張手寫便簽紙的模糊輪廓。“比如，關于你早年某位近親屬身體狀況歷史記錄的原始手稿，”他不動聲色地加重了“某位近親屬”這幾個音節，“年代久遠，存放在醫療保健檔案部門。像這類紙質原檔，”他再次清晰地重復，指尖無聲地點了點協議封面下方一個用特殊紅藍色墨水標注的、近乎隱形的小小三角符號，“極易因潮濕、火災或保管不當而損毀。”
周正陽布滿紅血絲的眼珠瘋狂轉動，像瀕臨失控的陀螺。他顯然捕捉到了那個致命的關鍵詞——“紙質原檔”！更捕捉到了“某位近親屬”的指向！他僵住的臉上皮肉不受控制地抽搐著。
“劉律師！”周正陽的聲音驟然壓低，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毒蛇般的氣音，頭用力抵住冰冷刺骨的傳聲孔，“‘老家’的老宅……‘老家’要塌了！房梁！瓦片！還有後院地窖里！祖輩傳下來那些發黃的‘老家譜’！那些沾著灰、記著事的……破紙爛瓦！”他急促地、近乎語無倫次地比劃著，眼神里跳動著野獸般瘋狂的、決絕的光，“讓‘管家’！趕緊帶人回去！一場火！一場洪水！該換新梁就換新梁！舊瓦全扔河里去！必須干淨！必須快！必須……永絕後患！”汗水混著頭頂撞玻璃滲出的血絲，順著鬢角淌下，滴落在橘黃色的囚服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污漬。他喉嚨里發出“咯咯”的響聲，像被無形的命運扼住了咽喉。
他再次重重用額頭頂撞玻璃，發出更大的悶響，仿佛只有這樣自殘式的痛楚才能宣泄他內心山崩海嘯般的恐懼。手銬鏈條在寂靜的探視室里撞擊出令人窒息的回音。隔窗玻璃上，留下他血跡混著汗漬的粘稠印記。
劉天鳴面無表情地收回那份《健康關懷協議》，連同其他文件一起整齊地放回公文包。他站起身，對著眼神依舊混亂狂躁的周正陽輕輕點了點頭。“好好保重身體，配合治療。該說的話，該帶的東西，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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