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硝煙與血腥的氣息還未徹底散去，省廳大樓頂層，省委副書記、政法委書記徐振國的辦公室里，卻彌漫著一種近乎粘稠的寂靜。
厚重的紅木辦公桌像一道沉默的鴻溝，橫亙在林悅和他之間。
窗外陰霾的天空擠壓著城市的天際線，光線穿過防彈玻璃窗，被過濾成一種缺乏溫度的灰白，籠罩著徐振國那張向來沉穩堅毅，此刻卻略顯疲憊的臉龐。
林悅筆直地站在辦公桌前，剛從醫院停尸間和證物實驗室沾染的寒意尚未從骨髓里完全剝離。
她剛剛簡明扼要又毫無保留地匯報完周正陽離奇死亡、周維民被現場拘捕及其攜帶致命刀片的鐵證，以及那些如同詛咒符號般浮現的、無處不在的白色梅花線索，特別是它們穿透時間與空間的詭異聯結——那個省紀委高層鄭常斌出現的婚禮。
辦公室里只有茶水冷卻的細微聲響，以及空調低沉的嗡鳴。
徐振國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一份紅頭文件的邊緣，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他听完，沒有立刻說話，目光長久地、沉沉地落在林悅身上，那眼神復雜得如同此刻窗外的天空，有震驚、有凝重，更深處，翻涌著一絲林悅從未在他眼中見過的——不安。
那是一種並非源于具體威脅，而是源于洞悉更大旋渦和更深黑暗後的謹慎與憂慮。
“周維民……真的是眾目睽睽之下？”徐振國的聲音打破了沉寂，不高，卻帶著一種沉甸甸的質感，每一個字都仿佛在確認某種他內心深處其實早已預感到，卻依舊不願面對的殘酷現實。
“沒有……其他解釋的余地？”
林悅的脊背繃得更直了，她感受到了那絲不安，卻毫無退縮︰“徐書記，所有指向性物證鏈在法醫和技術雙重比對下，已在現場閉合。時間、地點、凶器、身體接觸痕跡、動機…每一項都嚴絲合縫。而且，”她加重了語氣，“醫院急救現場的潛藏殺手，救護車夾層里的白梅花瓣，這些已經不是周維民一個商人有能力做到的滲透。這背後，是‘金先生’，或者他代表的那個組織在精準操控！白梅花這個標記，已經延伸到我們省里的高層！”
她故意沒有點出鄭常斌的名字，但話語的分量足夠清晰。
徐振國的眉頭鎖得更緊了，形成一個深刻的“川”字紋，那紋路里似乎都沉積著沉重的壓力和難言的內情。
他端起桌上早已涼透的茶杯，又緩緩放下，最終深深嘆了口氣，那嘆息如同從肺腑深處擠壓出來，充滿了無奈與難以言說的沉重。
“林悅啊，”他的聲音緩和下來，帶著一種長輩對得力下屬的關切與……提醒？
“你在江州這些年，得罪的人，捅破的天，恐怕自己都數不過來吧？從一個普通的科員到今天的位置，多少雙眼楮在盯著，明槍暗箭躲過多少？”
林悅迎著他的目光，不閃不避︰“只要是為了查清真相，把那些躲在權力和金錢陰影里的蛀蟲揪出來，得罪多少，我不在乎。”
她的眼神銳利依舊，但在那份銳利之下，連日的疲憊和精神的高度緊繃，以及對手那令人窒息的反撲力量，終究還是留下了痕跡，她的眼瞼下透著難以掩飾的青影。
“你不在乎！”徐振國忽然提高了聲音，帶著一絲罕見的焦躁，他甚至用手指輕輕點了點桌面，發出篤篤的輕響，“可我在乎！你知道你的每一次發力，牽扯出來的可能是什麼嗎？是盤根錯節、深不見底的利益鏈條！是整個江州甚至更高層面的震動！牽一發……動全身！一個周維民被捕，引出鄭常斌！那鄭常斌背後呢？再往上呢？那白梅花如果真如你所說無處不在，你想過沒有，它會出現在什麼人的床頭？出現在什麼級別的授意下？！”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壓抑著的震怒和後怕，仿佛眼前已經看到了那足以顛覆一切、吞噬一切的黑色旋渦正在形成。
辦公室里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林悅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徐振國話里話外透露出的信息量驚人，他並非不知情，相反，他很可能知道得更多，更深。
白梅花不僅是一種符號，更是一條通向更高層級的、布滿荊棘與陷阱的線索。
他的阻攔，並非否定她的功績，而是出于一種保護？抑或是……某種她不願去深思的權衡與妥協？那個巨大的“黑洞”，連省委副書記都感到了沉重的壓力？
徐振國深吸一口氣，似乎強壓下翻涌的情緒，眼神復雜地看了一眼林悅倔強的臉龐，語氣再次緩和下來，甚至帶上了一絲安撫的意味，只是那安撫背後，是更深邃的無法言說︰“你做得對。周正陽的死，周維民被捕，證據確鑿，程序合法。這個案子，于法于理，都該查下去，也必須查下去！”
他停頓了一下，身體略微前傾，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著，似乎在做一個重要的決定︰
“林悅，我明天一早要去北京參加一個中央組織的重要會議，關于經濟工作座談會，大概需要一周時間。”
他的目光落在林悅臉上，帶著托付的意味，“我不在期間，省里的日常工作，特別是政法、安全維穩這塊，新任省委書記張濤同志剛到任不到三個月，各方面還在熟悉期。你……要全力協助張書記的工作，確保江州省各方面平穩運行。”
林悅心頭微微一緊。
在這個案件即將觸及核心、對手反撲如此猖獗的關鍵節點，徐振國這個她在江東最直接、也是最堅定的支持者之一，竟然要離境一周？巧合？還是某種信號？
“徐書記，這個案子……”林悅忍不住開口，她想說這個案子現在就是最需要核心領導支持的時候，她想說那些白梅花的線索正急待深挖，她想說徐振國此刻的離開讓她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孤立。
“案子，當然要辦！”徐振國打斷了她，語氣不容置疑，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意味深長的囑托，“該怎麼查，就怎麼查。證據要扎實，程序要合規。但……”他再次強調，“協助張書記維持好全省大局穩定，是你的頭等職責！”他特意重重地重復了“維持大局穩定”這幾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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