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外。
一輛噴涂著司法系統標準藍白色涂裝的普通公務面包車緩緩停在警衛森嚴的外崗前。
雨刮器在擋風玻璃上徒勞地刮出吱嘎的響聲。
副駕駛上下來一個穿著法院灰色制服、腋下夾著深棕色公文包的陌生中年男子。
他面龐瘦削，表情帶著點常年坐辦公室的刻板和一種恰到好處的疲態。
“省高院法警隊，劉文斌。”他聲音不高不低，對著警亭窗口後執勤的武警遞上兩份證件——工作證，以及一份蓋著鮮艷大紅印章的“特許會見通知書”，“周維民，保釋在押期間，依規申請對在押親屬周正陽進行會見。”
武警仔細核對著證件上的照片，又對著窗外的“劉文斌”看了幾眼。
那身制服筆挺，帽子壓得端端正正，臉上看不出一絲異常。
另一名武警則拿著金屬探測器快速掃描，同時核驗掌紋和虹膜信息。
探測器在他胸口位置短暫地停留了兩秒。
“劉文斌”面色不變，甚至還帶著一絲被人打擾的不耐煩，主動拉開制服外套，“法警工作證件，內襯有特制金屬徽，需要拿出來驗證嗎？”
崗亭內負責監控身份識別系統的干警看著屏幕上跳動的、與省高院系統完全匹配的“劉文斌”照片和所有身份信息，確認無誤。
掌紋、虹膜也瞬間通過。
一切似乎都嚴絲合縫，完美無缺。
他抬眼看了看外面還在飄落的冷雨，對著通話器報告︰“身份信息核對無誤。手續完備。請求放行！”
曹彪接到通報時，人幾乎是彈起來的。
他死死攥著步話機，指節捏得嘎吱作響，對著監控屏幕里已經緩緩駛入行政辦公區停車場的那輛面包車吼道︰“攔住他！在會見登記大廳給我攔下來！再核一遍身份！特別是那破通知書！給他來個全身掃描！帶金屬探測的！”
“曹所，”負責接待的獄警在步話機另一頭聲音有些喘，“手續核了三遍了……系統對接省高院卷宗信息庫……完全匹配！真……真的沒問題！掌紋虹膜也沒錯……那法院的小劉同志……都有點急了……”
曹彪只覺得一股冰冷的血液瞬間從腳底板直沖上天靈蓋。
媽的！真刀真槍擺開了架勢嚴防死守，結果對面玩的是狸貓換太子？！
“不行！”曹彪的咆哮幾乎要震碎步話機，“省廳指令！這個人……還有周維民！絕不許靠近目標監舍！給我攔住他！找個理由拖住！就說……程序還要復核！系統升級維護！”
汗水順著他鬢角和脖子往下淌，後背警服濕了一片。“我去給林副廳匯報！”聲音里透著一絲他自己都沒察覺的絕望沙啞。
雨點密集地敲打著登記大廳簡陋的彩鋼板屋頂， 里啪啦響成一片噪音的背景幕布。
等候區冰冷的藍色塑料椅上，周維民沉默地坐著。
他今天換上了一套看起來有些廉價、卻洗得異常干淨的夾克衫，頭發梳理得服服帖帖。
一個完全符合“被暫時解除強制措施、帶著悔意前來探望失足親人”的普通市民形象。
只是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反復絞擰著膝蓋上那條薄薄的褲子布料，動作細微急促。
他旁邊站著那個一臉公事公辦、卻又恰到好處地流露著一絲不耐煩的“劉法警”。
他們前面，是登記窗口後兩名神色明顯比正常值緊張十倍、額頭冒著細汗的獄警。
其中一個年輕獄警的手指有些神經質地快速敲打著鍵盤，盯著屏幕的眼楮一眨不眨，似乎在努力辨認著什麼復雜的迷宮路線圖。
整個大廳的氣氛像是充滿了高壓氣體的透明氣球，隨時可能炸裂。
“還沒好嗎？”周維民抬起頭，臉上擠出一點小心翼翼又帶著點懇求的卑微笑意，“我就想看看我叔叔……就一會兒……我知道不該麻煩政府……”他的聲音不高，帶著點努力抑制卻自然流露出的顫抖，演得入木三分。
“同志，流程總要嚴謹些的，體諒一下基層工作。”另一個年紀稍長、臉上擠出官方笑容的獄警趕緊打圓場，可那笑容實在僵硬難看。
他一邊應付著，眼楮卻像探照燈一樣，死死掃過周維民的身體，恨不得目光能穿透那層皮肉。
他的視線停留在周維民夾克內側口袋略微不太自然的鼓起形狀上，僅僅一秒。
就在這時，牆角那部內線電話刺耳地響了起來。
所有人心頭都是一跳！那像是絞索套緊的倒計時鈴音！
年輕獄警如蒙大赦，幾乎是撲過去抓起話筒。“曹所……”剛叫出聲，話筒里就傳來曹彪近乎狂暴的咆哮和一連串不容置疑的命令。
年輕獄警听著，臉色從緊張到迷茫再到一種混合著錯愕和巨大壓力的慘白。
他看著手中的話筒，像是抓住了一塊燒紅的烙鐵。
他終于深吸一口氣，放下話筒，轉身對著周維民和“劉法警”，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實在抱歉兩位同志，”他努力保持聲線的平穩，可還是帶著細微的震顫，“系統……突發緊急維護！身份復核模塊徹底宕機了！技術組正在搶修……這個……暫時……無法辦理會見登記……可能要麻煩兩位……多等一會兒……或者……改日再來？”
最後的尾音已經帶上了明顯的不確定和請求諒解的軟弱語氣。
周維民臉上的卑微瞬間凝固。
他猛地站起身，動作幅度不小，帶得身下的塑料椅子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著，脖子上的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瞬間暴凸！
“等？還要等？你們知不知道我叔叔在里面是什麼情況？！他那麼大年紀了！我就想見見他！”
周維民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被深深侮辱了的悲憤，眼圈似乎都有些發紅，“我叔叔……他……”聲音哽咽，恰到好處地沒有說完，留給人無限同情和遐想的空間。這情緒爆發的火候，掌握得不差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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