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驕陽似火,“寧州市楓韻服飾生產基地”嶄新的金屬外牆反射著近乎暴烈的白光,如同蟄伏在開發區廣袤土地上的銀色巨獸,散發著工業時代冰冷而強悍的生命力。
低沉宏大的轟鳴聲浪從敞開的巨型門洞中持續涌出,那是數百台精密縫紉設備、自動裁剪系統、定型烘箱協同運轉的澎湃合奏,宣告著一個覃楓親手締造的服裝帝國正式啟航。
空氣濃稠滾燙,混雜著新布料的漿料氣息、工業潤滑油的金屬甜膩以及高速縫紉產生的細微焦糊味。這味道,是覃楓砸下全部身家、賭上家族未來的硝煙,也是他胸膛里那顆被仇恨與執念反復淬煉的心髒的搏動。
覃楓深吸一口這混雜著鐵腥與野心的空氣,試圖驅散連日決策累積的疲乏,以及靈魂深處那道始終無法彌合的黑洞。
五年了。
從父親覃海頂著“貪污犯”的污名走出監獄高牆,從母親林淑芬在那場晴天霹靂般的變故後決然躍下高樓的那一刻起,復仇與重建就成了他賴以呼吸的氧氣。
他拋棄了一切,從零開始,把父親那早已破產清算、只剩一地罵名的“寧州市服裝廠”,變成了今天這座由尖端設備和高標品質堆砌起來的“新楓韻”。
這座龐大的堡壘,是他對過去的控訴碑,更是他獵取真相的軍事基地。陽光將他深灰色定制西服的肩線勾勒得如同刀鋒。
他習慣性地整理了一下袖口那枚冰冷的鉑金袖扣,挺直背脊,步履堅定地邁過那巨大、流淌著科技冷光的“楓韻”廠徽。
亮的牛津皮鞋踏在光潔如鏡、縴塵不染的水泥地面上,叩擊出清晰而孤寂的足音。
步入生產大廳,高密度的ed頂燈將空間照得如同白晝。嶄新的自動化流水線泛著冷硬的金屬光澤,身穿統一藍色工裝的工人們專注如同精密儀器的延伸。
高速針頭穿刺布料的“噠噠”聲、縫紉線繃緊的氣流“嗖”聲、機械臂轉動的微弱“ 嗒”聲,匯聚成一首龐大而精確的進行曲,每一道音符都敲打著覃楓緊繃的神經——絕不能出錯,絕不能再失敗!
“覃總!”充滿年輕活力的聲音帶著一絲喘息從三號線盡頭傳來。車間主管李曼快步小跑近前,他臉上汗水微沁,眼神卻晶亮有神,“您看!那件‘星夜’禮服裙的珠片固定問題解決了!”
他指向不遠處質檢台上攤開的樣衣,裙擺上繁復的星月圖案由數千顆小水晶珠片構成,熠熠生輝。
“之前自動釘珠機總會在弧度大的地方有微小偏移,造成珠片間隙不均。張工帶人重新編程了機械臂路徑算法,調整了真空吸盤壓力值,加裝了高精度激光定位輔助!”李曼語氣興奮,“您摸摸看現在的珠片排列,平整度和間距均勻度都完美!指尖劃過完全沒有一絲滯澀感!”
覃楓俯身,指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輕輕撫過那一片璀璨的星月圖案。
冰涼光滑的水晶顆粒緊密、精準、無懈可擊地排列在裙擺的曲面上,形成流暢優雅的光弧。一個極淡的、幾乎被疲憊和壓力吞噬的笑意如同蜻蜓點水般掠過他的嘴角。
這不僅僅是工藝難題的攻克,更是通往復仇與重建道路上,一個微不足道卻必須堅實的腳印。
“嗯。細節是盔甲。”他的聲音不高,卻像鋼 釘進木板,“任何一絲疏漏,都可能被放大成千倍的弱點。盯緊每一道工序,特別是供應鏈端,確保萬無一失。”
“是!覃總!”李曼神情肅然,立正般站直,“新到的東歐進口蕾絲,質檢發現有兩卷緯紗輕微疏密不均,雖然理論上有裁剪規避空間,但按咱們s級標準,已經整批扣下待處理了!我這就去盯緊瑕疵品的封存報告!”他像離弦的箭般轉身沖回原料區。
下午兩點,空氣被曬得扭曲蒸騰。一種難以言喻的焦躁驅策著覃楓,他獨自駕車,駛向與開發區一河之隔的老城區邊緣。那里,是舊楓韻服裝廠的墳場。
推開車門,一股濃烈刺鼻、裹挾著焦糊、霉爛、粉塵和潮濕泥土腥氣的混合物撲面而來,嗆得他下意識地屏息蹙眉。
眼前景象觸目驚心——推土機和挖掘機的鋼鐵巨爪如同狂亂的畫筆,將昔日的廠房、倉庫、食堂、宿舍樓揉碎成一望無際的廢墟之海。斷裂的鋼筋如同扭曲的龍骨,猙獰地刺向灰藍色的天幕;焦黑的混凝土塊散落堆積,覆蓋著厚厚的灰白浮塵;半埋在垃圾堆里的破碎窗框,空洞得像絕望吶喊的嘴。
他踏入了這片被徹底抹去的傷心之地。
腳下,每一步都踩著殘破的紅磚和混凝土碎塊,發出“ 嚓”、“咯啦”的碎裂聲,如同踩在自己未曾愈合的舊傷口上。
這就是他的童年樂園,是父親覃海曾意氣風發的地方,更是母親林淑芬耗盡最後力氣爬上、然後帶著無盡冤屈與絕望縱身躍下的地方。那刺目的紅色印記,早已刻進他的骨髓。
心髒深處傳來一陣熟悉的、沉悶的絞痛。覃楓猛地停步,閉上眼,深吸一口渾濁的空氣,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下堅冰般的寒冷。
將翻涌的情緒強行鎮壓,他的目光如探照燈般掃視著死寂的廢墟,如同警惕的獵人。
突然,一叢在斷裂牆根底部頑強鑽出的白色小花攫住了他的視線。
不過拇指蓋大小,花瓣縴薄純淨,在廢墟的灰暗底色和蒸騰熱氣中,靜靜地舒展,帶著一種孤絕而不祥的美感。那形態……像母親遺像旁花瓶里偶爾出現的……白梅?
一絲冰冷的疑惑滑過心頭。他下意識地走近。
就在靠近那叢小花的剎那,登山靴的鞋尖無意中踢開了花叢旁一塊半焦的半截紅磚。碎渣滾落,露出下面一片書本大小、被焦土和灰燼半掩的硬殼物體一角。
邊緣焦黑扭曲,如同被地獄之火舔舐過。
覃楓的心髒驟然一縮!一股強烈的、混合著警惕與發現的悸動攫住他。他屏住呼吸,幾乎是本能地緩慢蹲下,如同考古學家面對稀世珍寶,極其輕柔地拂開覆蓋的碎屑和浮灰。
一個燒焦的硬皮筆記本!只剩下殘存的三分之一,封面和大部內頁已被烈焰吞噬無蹤。殘留的部分焦黑卷曲,紙張嚴重碳化泛黃,呈現出油浸般的脆弱光澤,仿佛輕輕一踫就會碎裂成粉末灰燼。
這是什麼?為什麼會埋在這里,與象征死亡的白色小花為伴?是當年那場浩劫中的遺物?還是……被刻意掩蓋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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