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寧州還籠罩在薄霧中,林悅站在市政大樓前,最後一次以市長的身份回望這座她奮斗了五年的城市。
玻璃幕牆映出她清瘦的身影——深灰色西裝套裙,領口別著一枚素銀胸針,那是父親留給她的唯一遺物。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胸針邊緣的劃痕,這是當年礦難現場被鋼筋刮蹭的痕跡,就像某些記憶,越是經年累月,越是刻骨銘心。
司機老張默默將她的行李箱搬進後備箱,箱角還沾著上周防汛巡查時的泥點。"林市長,省城比咱們這兒潮,您多帶件外套。"老張遞來一件折疊整齊的羊絨大衣,袖口磨損處打著幾乎看不見的補丁——這是三年前她陪紡織廠女工連夜趕制救災物資時刮破的。
林悅接過衣服,指尖觸到內袋里硬質的物件,掏出來是張泛黃的照片︰暴雨夜里,她渾身濕透地蹲在潰壩處和工人一起扛沙袋,鏡頭邊緣還拍到半截被泥水泡爛的高跟鞋。
"留著吧,總要有人記得。"老張的聲音比晨霧還輕。
奧迪a6駛過寧江大橋時,林悅搖下車窗。
江風裹挾著柴油味和早市蒸騰的煙火氣涌進來,遠處造船廠的龍門吊正在晨曦中緩慢轉動,像只被釘在鋼鐵牢籠里的困獸。
五年前她剛上任時,那里還堆滿周氏集團走私的集裝箱;如今雖然掛上了"國家重點裝備制造基地"的銅牌,但江灘上殘留的油污在陽光下依然泛著詭異的彩虹色。
省委大院比想象中更冷肅。
門衛核驗證件時,林悅注意到他虎口處有道蜈蚣似的疤痕——和寧州監獄典獄長手上的如出一轍。
穿過銀杏夾道的步道,第三棟灰白色甦式建築的二樓,徐振國正在批閱文件,老花鏡滑到鼻尖,鏡片上疊著兩圈指紋形狀的霧痕。
"來得正好。"徐振國頭也不抬地指了指牆角半人高的檔案堆,"把這些年國企改制的紀要理出來,重點標紅資產流失超過10的案例。"
他的鋼筆突然頓了頓,一滴紅墨水在"寧州鋼鐵廠"的報表上洇開,像枚新鮮的血指印。
林悅搬了張藤椅坐下。藤條已經發黑,坐上去時會發出類似骨骼摩擦的咯吱聲。
檔案袋的封口線纏得很緊,她不得不用鑰匙劃開,碎紙屑雪花般落在黑色裙擺上。
第三份檔案的夾層里突然滑出個牛皮紙信封,沒有火漆印,只用透明膠帶潦草粘著,露出半截暗紅色"刑"字編號。
徐振國的咳嗽聲從背後傳來時,林悅已經看到了內頁的現場照片。
趙倩的尸體俯臥在寧州監獄醫務室的水泥地上,後頸處三個排列成梅花狀的針孔在閃光燈下泛著青紫色。
最上面的尸檢報告蓋著"不予立案"的藍章,簽發日期是死亡當天,簽字欄卻空白著,只有個被茶水暈開的圓形痕跡,像是有人故意用杯底碾過。
"茶涼了。"徐振國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骨節突出的手按在檔案上。
他的袖口磨得起毛,肘關節處布料被磨得發亮,這是常年伏案的老機關干部特有的印記。
但林悅注意到他無名指上的婚戒不見了,戒痕處皮膚比其他部位蒼白,像截被鋸斷的樹枝。
窗外傳來沙沙聲,是保潔員在掃銀杏葉。林悅看著老人佝僂的背影——他的掃帚柄上纏著醫院腕帶,隨著動作隱約露出"寧州精神衛生中心"的字樣。
一片金黃的葉子飄進窗台,葉脈間有蟲蛀的孔洞,正好穿透照片里趙倩睜著的左眼。
"下周的常委會材料..."徐振國遞來保溫杯,枸杞在暗紅色茶湯里沉浮。
當他轉身時,林悅看見他後頸衣領下露出一小塊膏藥,邊緣翹起處能辨認出"氟 啶醇"的字樣——這是治療幻听的一線藥物。
檔案櫃的玻璃映出兩人扭曲的倒影。林悅把卷宗塞回原處時,發現牛皮紙背面用鉛筆寫著極小的數字"2003.11.28",這是父親遇難的日子。
她的指甲在數字上刮過,鉛灰沾在指尖,像礦難那天永遠洗不淨的煤渣。
暮色漸濃時,徐振國開了台燈。燈泡是老式的鎢絲燈,玻璃罩上有三道放射狀裂紋,光影將他的影子拉長投在牆上,宛如一柄出鞘的劍。
林悅看著自己整理好的文件被鎖進保險櫃,徐振國轉動密碼盤的手指穩得出奇,順時針三圈,逆時針兩圈半,最後停在"28"——和牛皮紙背面的日期數字相同。
走廊盡頭的衛生間,林悅往臉上潑了把冷水。
鏡中的自己眼角已經生出細紋,但比起五年前初到寧州時,眼底那簇火苗反而燒得更旺了。
她摸出胸針,借著窗外的月光,看見銀飾背面新添的劃痕——那是剛才偷拍"不予立案"章時,被檔案櫃鐵角刮到的。
回到臨時宿舍,林悅從行李箱夾層取出平板電腦。
屏幕亮起的瞬間,自動連接了省委大院的ifi,信號強度顯示為"vip專用通道"。
窗外,一只夜蛾撲向路燈,翅膀在光暈中呈現出半透明的梅花狀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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