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覃楓比約定時間提前半小時就到了市政府附近的咖啡廳。
他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從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市政府大門進出的每一個人。
服務員送來美式咖啡，他道了聲謝，卻一口都沒動，只是盯著杯中深褐色的液體發呆。
"等很久了？"
清亮的女聲從頭頂傳來，覃楓猛地抬頭。
林悅今天穿了件淺灰色的職業套裝，頭發一絲不苟地盤在腦後，只有幾縷碎發垂在耳際，襯得她干練又不失柔和。
她手里拿著一個文件袋，看起來剛從會議上下來。
"剛到。"覃楓站起身，示意她坐下，"要喝點什麼？"
"檸檬水就好。"林悅將文件袋放在桌上，輕輕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
這個動作覃楓很熟悉，每當她要認真談什麼事情時，總會不自覺地做這個小動作。
服務員送上檸檬水後，兩人之間陷入短暫的沉默。
覃楓注意到林悅眼下有淡淡的青色，顯然這幾天也沒休息好。
"你約我，是想談什麼？"最終，覃楓率先打破沉默。
林悅抿了一口水，目光直視著他︰"听說城投公司終止了和你們的貸款協議？"
覃楓的手指在杯沿上輕輕敲擊︰"消息很靈通啊，林市長。"他的語氣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譏諷，"怎麼，這是要代表市政府來安撫我？"
林悅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我是以朋友的身份問的。"她停頓片刻，"這件事背後有趙倩的影子。"
覃楓的指尖頓住了。
他沒想到林悅會這麼直接地提到趙倩，更沒想到她會暗示趙倩在從中作梗。
這與jessica告訴他的"林悅和趙倩穿一條褲子"的說法截然相反。
"所以呢？"他謹慎地反問，"你作為市長，打算怎麼處理？"
林悅沒有立即回答。她打開文件袋，取出一份材料推給覃楓︰"先看看這個。"
覃楓翻開文件，瞳孔驟然收縮——這是一份張明遠與趙倩的會面記錄，詳細記載了近三個月來兩人的每一次私下接觸。
最後一頁還附有幾張照片，其中一張赫然是趙倩從張明遠手中接過一個信封的畫面。
"這是......"
"我派人跟拍的。"林悅的聲音很平靜，"趙倩最近的行為很反常，我不得不防。"
覃楓的大腦飛速運轉。林悅給他看這些是什麼意思？是示好？還是試探？又或者......他想起昨晚jessica提到的支票，那個關鍵證據。
"林悅，"他合上文件，直視著她的眼楮，"你知道張明遠手里有張支票嗎？是我父親被捕前簽的那張。"
林悅的表情瞬間凝固。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抓緊了水杯，指節泛白︰"你......你怎麼知道這個？"
這個反應已經說明了一切。覃楓的心沉了下去︰"所以你知道。"
"不，不是你想的那樣。"林悅深吸一口氣，"我是在調查張明遠時偶然發現的線索。那張支票確實是關鍵證據，證明張明遠當年用不正當手段逼你父親簽下轉讓協議。"
一時間，覃楓的回憶飄回了那個動蕩的年代。
1998年的梅雨季來得格外早，連綿的陰雨將寧州服裝廠的灰磚外牆浸透成深黑色。
覃海站在六樓辦公室的窗前，望著窗外瓢潑大雨，手中的煙已經燃到了盡頭。
他的辦公桌上攤著一份文件——《寧州服裝廠股權轉讓協議》，末尾處張明遠龍飛鳳舞的簽名旁，還留著一處刺眼的空白。
"覃廠長，考慮得怎麼樣了？"張明遠翹著二郎腿坐在對面， 亮的皮鞋尖有節奏地輕點著地面。
他身後站著兩個穿黑西裝的保鏢，將本就狹小的辦公室襯得更加逼仄。
覃海掐滅煙頭，轉過身來。這個五十歲的老廠長眼窩深陷，但脊背依然挺得筆直︰"張總，服裝廠是兩千多名工人的飯碗，三百萬連設備錢都不夠。"
張明遠輕笑一聲，從公文包里取出一個信封，慢條斯理地抽出幾張照片推到覃海面前︰"覃廠長先看看這個。"
照片上，是覃海與供應商在酒樓吃飯的場景，另一張則是他接過一個厚厚信封的瞬間。
覃海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這是栽贓！那次是正常商務接待，那個信封里是設計圖紙！"
"誰能證明呢？"張明遠又取出一份文件，"紀委已經收到舉報信了，說你收受供應商賄賂三百萬。"
他意味深長地敲了敲那份轉讓協議，"簽了字，這些照片和舉報信都會消失。否則......"他故意拖長了音調，"覃廠長一世清名恐怕就要毀于一旦了。"
窗外的雨聲突然變大， 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
覃海的手微微發抖，他想起正在備戰高考的兒子，想起體弱多病的妻子，又想起廠里那些跟了他二十多年的老工人。
他的目光落在牆上的合影上——那是建廠二十周年時拍的，兩千多名工人站滿了整個操場，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自豪的笑容。
"給我三天時間。"覃海的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
張明遠站起身，整了整西裝領帶︰"明天中午12點前，我要看到簽好的協議。"臨走前，他回頭補充道，"對了，听說令郎在寧州一中讀書？成績很不錯啊。"
這句看似隨意的問候讓覃海如墜冰窟。
他太明白這些人的手段了，當年隔壁機械廠的老李不就是因為不肯賣地，兒子高考當天"意外"出了車禍嗎？
雨下了整整一夜。
覃海在辦公室枯坐到天明，面前的煙灰缸里堆滿了煙頭。
當第一縷陽光穿透雲層時，他撥通了老周的電話︰"老周，來我辦公室一趟，帶上98年度的原始賬本。"
老周來得很快，這個跟了覃海二十年的老會計一進門就察覺到了異常︰"廠長，您臉色很差。"
覃海沒有接話，只是將張明遠的威脅簡要說了一遍。老周听完，氣得渾身發抖︰"畜生！這是要逼死我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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