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的清晨，探馬如飛般沖進新亭營壘，甲冑上的泥漬在地上拖出蜿蜒的痕跡。
“兩位將軍！劉劭親率八千宿衛，號稱兩萬，向新亭進發了！”
探馬的聲音帶著喘息，他指著南方的天際，那里已揚起濃濃的煙塵，如黑色的巨龍，正緩緩向新亭逼近。
柳元景與沈慶之立刻登上望樓，望著遠處越來越近的煙塵，眼中沒有絲毫懼色。
沈慶之的環首刀輕輕敲著望樓的木欄，聲音帶著歲月的滄桑。
“劉劭這是急了。他弒父篡位，本就人心盡失，若不能盡快平定我們，恐怕建康城內必生變故。”
“柳將軍，” 沈慶之忽然轉頭，目光落在柳元景身上，“明日交戰，某願為先鋒。”
柳元景一愣，連忙搖頭︰“沈老將軍，非也，您乃三軍之魂，不可輕動。某願率中路軍為先鋒，您在中軍接應便可。”
他知道沈慶之年事已高，雖仍勇猛，卻經不起太過激烈的廝殺。
“不。” 沈慶之的環首刀指向煙塵處，刀光在晨光中閃著冷冽的光。
“劉劭親征，士氣正盛，需有人先挫其銳氣。某帶騎軍為先鋒，用‘鑿穿陣’之法，直搗他的中軍 —— 只有讓他知道，天道昭昭，逆賊必亡，才能動搖他的軍心。”
他頓了頓，拍了拍自己的甲葉，上面的舊傷如勛章般醒目，“老夫征戰多年，從當初追隨先帝直到如今，什麼陣仗沒見過？這點小事，還是難不倒我的。”
柳元景望著沈慶之堅定的眼神，知道再勸無用。
他忽然想起《後漢書》中 “耿蓞破張步” 的故事，耿蓞當年以少勝多，靠的便是 “先挫其銳” 的戰法，如今看老將軍如此，似乎要一戰定乾坤。
于是笑道︰“好！某便依老將軍之意。某在中軍為你接應，若遇險境，某必率軍馳援！”
他轉身對身旁的親兵道，“傳令下去，讓騎軍備好‘破陣’所需的短斧與火箭，明日清晨，隨沈老將軍出征！”
夕陽西下時，新亭的營壘被染成金紅。
沈慶之率兩千騎軍在營前列陣，玄甲如墨，刀光似虹。
這些騎軍大多是跟隨沈慶之多年的老兵，甲冑上或多或少都有舊傷，有的甚至還留著北魏箭簇的痕跡，卻個個眼神堅定，握著兵器的手青筋暴起。
沈慶之策馬走在陣前，環首刀斜指地面，刀背的舊痕在夕陽下格外清晰。
他望著麾下將士，忽然朗聲道︰“弟兄們！明日之戰，不是為了某，也不是為了殿下，而是為了先帝打下的江山，是為了天下所有受苦的百姓！”
“劉劭弒父篡位，殘害忠良，這樣的逆賊，人人得而誅之！某今日與你們同生共死，定要斬此逆賊，復中原，讓百姓們早日過上太平日子！”
營壘里爆發出震天的吶喊，聲浪蓋過秦淮河的濤聲，傳到溧洲，傳到建康，傳到每一個期盼太平的百姓心中。
有個年輕的騎軍士兵，甲冑上還沾著昨日訓練的汗水，他高舉著短斧喊道︰“願隨老將軍殺賊！”
周圍的將士紛紛響應，吶喊聲一浪高過一浪，連營壘外的水鳥都被驚得飛起，翅尖濺落的水珠里，映著騎軍們奮勇的身影。
溧洲的戰船甲板上，劉駿正望著新亭方向的火光，眼中滿是期待。
他身旁的南譙郡王劉義宣，此刻正摸著胡須，望著江面上的晚霞 —— 那晚霞金紅如血，映在水面上，像極了即將到來的決戰。
“殿下，” 劉義宣忽然開口，聲音沉穩，“有沈公、元景在，新亭無憂。沈公乃百戰老將，元景善謀善戰，二人同心，定能挫敗劉劭那廝。”
劉駿點頭，目光仍未離開新亭方向︰“王叔所言極是。孤雖未親臨新亭，卻知沈公與元景的本事。待平定建康，孤定要好好封賞他們，也好好補償天下百姓。”
他忽然想起昨日收到的百姓請願書，上面寫著 “願殿下進位，早誅逆賊，還我太平盛世”，心中更加堅定 —— 此戰，不僅要誅殺劉劭，更要為天下百姓搏一個太平世道。
江風漸起，吹得戰船的帆布嘩嘩作響。
劉駿望著新亭方向的火光，忽然對劉義宣道︰“王叔，你看那火光，多像太祖當年北伐時的營火。朕相信，大宋的中興，便從這新亭開始了。”
劉義宣望著遠方，眼中滿是欣慰︰“殿下英明。只要君臣同心，將士用命，何愁大業不成？”
夜色漸濃，新亭的營壘里依舊燈火通明。
沈慶之正在檢查騎軍的裝備，他親自為一名年輕士兵調整馬鞍，又摸了摸他的環首刀，笑道︰“這刀不錯，明日定能斬不少逆賊。”
士兵激動得滿臉通紅，用力點頭︰“老將軍放心，某定不負您的期望！”
柳元景則在中軍帳內與諸將商議明日的戰術，帳內的輿圖上，新亭的位置被朱砂標成醒目的紅點，劉劭大軍的路線也已畫得清晰。
“明日沈老將軍率騎軍為先鋒，某率中路軍接應，董副將率右翼軍防敵繞後，”
柳元景的手指在輿圖上劃過，“記住，若沈老將軍得手，我們便全線出擊；若遇險境，便按‘卻月陣’防守，萬萬不可冒進。”
諸將領命而去，帳內只剩下柳元景一人。
他望著輿圖上的 “新亭” 二字，忽然想起辛棄疾曾對他說的 “兵者，詭道也”，心中更加確信 —— 明日之戰，定能挫敗劉劭，為中興大業邁出堅實的一步。
遠處的秦淮河傳來陣陣濤聲，像是在為即將到來的決戰擂鼓。
新亭的營壘里，將士們有的在擦拭兵器，有的在檢查甲冑，有的則在低聲交談，眼中滿是決戰的決心。
沈慶之站在營前，望著建康方向的夜空，忽然想起年輕時隨先帝劉裕征戰的歲月，那時的他還是個持槊的少年，如今雖已鬢發霜白，卻仍願為大宋流盡最後一滴血。
他摸出懷中的半塊麥餅 —— 那是自溧洲送來的補給，還帶著溫熱。
他咬了一口，新麥的清甜在舌尖漫開，混著硝煙味，竟生出一種奇異的安心。
明日之戰，不僅是為了誅殺逆賊，更是為了守護這份清甜這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