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章殿的旨意如同一塊巨石,投入濟南的平靜湖面。
三日後,沈慶之率十萬大軍從建康出發的消息,便隨著飛虎軍斥候的快馬傳到了濟南城。
此時的飛虎軍臨時大營內,早已沒有了婚禮的喜慶氛圍。
士兵們正忙著加固營壘,有的在城牆上架設床弩,有的在護城河外埋鐵蒺藜,宗愨的弓弩營則在濟南城郊外的山崗上,用硫磺和硝石制作火箭,刺鼻的氣味飄出老遠。
“沈慶之雖掛帥,卻素來敬重元帥,定不會真心與咱們為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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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難纏的是江湛,此人一心想邀功,定會逼著大軍強攻。咱們可依‘堅壁清野’之策,將城外的糧草盡數運入城內,再在必經之路設伏,消耗他們的兵力。”
辛棄疾點頭,目光落在輿圖上的 “馬鞍山”—— 那里是大軍從兗州泰安一線通往濟南的必經之路,山高谷窄,最適合設伏。
他忽然想起《孫子兵法》“地形篇” 中 “隘形者,我先居之,必盈之以待敵” 的句子,對沈攸之道︰“你帶兩千人去馬鞍山,在谷中埋下引火之物,待江湛的先鋒進入谷中,便點火將引火之物拋下山,斷他們的前路。”
沈攸之領命而去時,營外忽然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只見一群穿著粗布衣裙的婦人,提著籃子往營內走,為首的正是薛安都的新婚妻子。
“辛元帥,俺們給弟兄們送些吃食,也跟自家男人說幾句話。” 薛安都妻子手里的籃子里裝著剛煮好的雞蛋,熱氣透過粗布,在她手背上焐出一片淡淡的紅痕。
辛棄疾側身讓開道路,看著婦人們分散到各個營壘。
李二郎的新媳婦找到李二郎時,他正忙著給床弩上弦,甲冑上還沾著碎木屑。
發妻從籃子里掏出塊護心符,上面的飛虎紋比婚禮時又多繡了幾針,邊緣還縫著一縷她的頭發,代替她長伴丈夫左右。
“二郎,這護心符你貼身帶著,俺听說戰場上刀槍無眼,你可千萬別沖在最前面呀。”
發妻的聲音帶著哽咽,卻強忍著沒掉眼淚,“俺在家給你納了雙布鞋,鞋底納了‘平安’二字,你記得換著穿。”
李二郎接過護心符,小心翼翼地塞進甲冑內,粗壯的臂彎將新媳婦攬入懷中。
“我知道。你家夫君答應過你,要好好回來跟你蓋房子種蘿卜,就絕不會食言。你放心,元帥運籌帷幄,咱們飛虎軍又能打,江湛那小子還有嚼舌根的王歆之之流根本不是咱們的對手。”
不遠處,另一農婦打扮的中年女子正給一中年大叔整理鎧甲。
那中年人是個老兵,去年在平城之戰中丟了一條胳膊,此刻卻依舊握著單刀,認真地听著媳婦的叮囑。
“他爹,你只剩一條胳膊,打仗時別硬拼。” 農婦的手在王大叔的殘臂上輕輕摩挲,“我跟孩子在家等你回來,我還提前給你煮了草藥,你要是受傷了,回來就給你敷上 —— 當年你在芍陂種稻時摔斷了腿,不也是我給你敷好的?”
中年人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顆牙的嘴︰“老婆子,你放心!我雖少了條胳膊,可刀法沒廢。我還要護著城里的孩子,護著你,護著元帥那 —— 就像當年護著芍陂的稻田那樣。”
營內的叮囑聲此起彼伏,有的婦人給丈夫塞荷包,有的給丈夫擦汗,還有的抱著孩子來見父親。
一個剛滿三歲的孩童,拽著父親的鎧甲下擺,奶聲奶氣地說︰“爹,你要像辛元帥那樣,打跑壞人,回來給俺買糖吃。”
辛棄疾站在營門口,看著這一幕幕,忽然想起自己年少時的另一個時空,父親也是這樣送他去參軍,母親在門口揮著帕子,說 “早去早回”。
當年父親早已戰死沙場,母親也不在了。思緒慢慢回到現實,雖心情失落,可濟南的這些百姓,卻讓他重新感受到了家的溫暖。
“元帥,江湛的先鋒已過兗州,預計明日就能抵達馬鞍山。” 斥候的聲音打斷了辛棄疾的思緒。
辛棄疾轉身,望著營內的士兵們 —— 他們正與妻子作別,眼神中雖有不舍,卻更多了幾分堅定。
他忽然提高聲音︰“弟兄們!《左傳》有雲‘執干戈以衛社稷’,今日咱們守濟南,不僅是守自己的家,更是守天下百姓的安寧!江湛雖有十萬大軍,卻失了民心;咱們雖只有三千飛虎軍,卻有濟南百姓的支持,有自家媳婦的期盼 —— 這仗,咱們必須要贏,也一定能贏!”
士兵們轟然應諾,甲葉踫撞聲驚飛了營外的麻雀。
李二郎將發妻的護心符貼在胸口,握緊了手中的環首刀;中年人單臂舉起單刀,刀光在陽光下泛著冷光;薛安都則拍著胸脯,對老婆笑道︰“你等著,俺定把江湛的頭盔搶過來給你放在家里當擺件!”
婦人們漸漸散去,走時都頻頻回頭,望著營內的身影。
李二郎的妻子走了老遠,還能看見李二郎站在營門口,朝著她的方向揮手。
她忽然停下腳步,對著營內喊道︰“二郎,我等你回來吃小米粥!”
營內傳來李二郎響亮的回應︰“知道了!我一定回來!”
夕陽西下時,濟南城的城門緩緩關閉。
城牆上的飛虎旗在風中獵獵作響,像一雙雙眼楮,警惕地望著遠方 —— 那里,十萬大軍正沿著官道,朝著濟南的方向趕來,揚起的煙塵遮天蔽日,在春意盎然的天空下,投下一片沉重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