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未完全散開,導流明渠的水泥台已被江水浸得發潮。
沈星河看了眼腕表,七點五十八分,橡膠底的登山鞋在台沿磕了磕,抖落兩粒昨夜溶洞帶出來的碎石。
\"小沈!\"
沙啞的呼喚混著挖掘機的轟鳴傳來。
方明哲裹著件洗得發白的藍色工裝,褲腳沾著水泥漿,正從三十米外的腳手架下鑽出來。
他手里提著個磨舊的帆布包,帽檐壓得低,可沈星河還是一眼認出那道挺得筆直的脊梁——前世破產時在江邊遇見的倔老頭,總愛用沾著水泥的手指敲著護欄說\"大壩是給未來的信\",此刻這雙手正攥著帆布包帶,指節因用力泛著青白。
\"方工。\"沈星河迎上去,伸手要接帆布包,卻被方明哲側身避開。
老工程師的目光掃過他身後——林夏抱著個黑色電腦包,發梢還沾著溶洞的濕氣,正站在五步外的安全線內,像株靜默的蘆葦。
方明哲這才松了松繃緊的肩,把包塞進沈星河懷里︰\"里面有檢測報告,你先看。\"
帆布包帶著體溫,沈星河剛拉開拉鏈,一疊泛黃的a4紙便滑出來。
第一頁是混凝土樣本的電子顯微鏡圖,深灰色基質里嵌著細碎的金屬顆粒,排列成螺旋狀紋路。
第二頁是放大二十倍的局部圖,沈星河的指尖突然頓住——那些金屬顆粒的軌跡,與青銅星盤內側的星軌分毫不差。
\"最近三次澆築都出現了。\"方明哲掏出根皺巴巴的煙,叼在嘴里卻沒點,\"質檢組說是攪拌設備老化,可我讓人拆了攪拌機——\"他用指甲敲了敲圖紙上的裂縫標記,\"這里,導流底孔的承重梁,裂縫里清出半塊金屬片。\"他從工裝口袋摸出個證物袋,里面躺著片指甲蓋大小的碎片,表面刻著細密的紋路,\"我拿去地大考古系做了碳十四檢測......\"老工程師的喉結動了動,\"結果顯示,這東西在地下埋了至少三千年。\"
江風掀起圖紙邊角,林夏不知何時湊了過來。
她的發尾掃過沈星河手背,帶著醫院消毒水的淡香——昨夜在溶洞她哭了,後來在車里用濕巾擦臉,現在眼尾還留著點泛紅的痕跡。\"能給我看看嗎?\"她輕聲問,手指虛虛點著證物袋。
方明哲沒說話,直接把袋子塞進她手里。
林夏低頭的瞬間,沈星河瞥見她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陰影。
她的指尖隔著塑料膜描摹碎片紋路,突然抬頭︰\"和《傳奇》私服里的符文裝備機制......\"她頓了頓,像是怕方明哲听不懂,\"就是游戲里,裝備瓖嵌符文能引導魔法能量的那種排列方式。\"她從電腦包里抽出平板,快速劃拉屏幕,調出張私服代碼截圖,\"看這個能量回路圖,節點分布和金屬顆粒的螺旋完全吻合。\"
沈星河的後頸泛起涼意。
他摸出手機,翻到母親陳阿香的號碼——前世母親因乳腺癌去世,重生後他提前預警救回一命,卻在半年前發現她偶爾會無意識念出听不懂的句子。
此刻電話剛接通,監護儀的\"滴滴\"聲便從听筒里漏出來。
\"阿香,\"沈星河壓著嗓子,\"你能試試念那段......你上次在病房里說的話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
接著,陳阿香的聲音響起,帶著病弱的氣音,卻清晰得像刻在青銅上的銘文。
沈星河盯著林夏手里的證物袋——金屬碎片表面突然泛起淡金色微光,紋路像被風吹動的星軌,緩緩轉動起來。
\"共振頻率。\"陳阿香輕聲說,\"上次你帶回來的星盤,我摸它的時候也听見這個聲音。\"
方明哲的煙\"啪嗒\"掉在地上。
他彎腰去撿,抬頭時眼眶發紅︰\"我就說......我就說這大壩在"呼吸"。\"他指向遠處正在澆築的主壩,\"最近半個月,每天凌晨三點,導流底孔都會傳來嗡嗡聲,像......像有什麼東西在底下唱歌。\"
沈星河的掌心沁出冷汗。
他想起昨夜溶洞里,歸墟之門閉合前那聲嗡鳴,和方明哲描述的\"歌聲\"簡直一模一樣。\"方工,\"他把圖紙重新塞進帆布包,\"能帶我去看那道裂縫嗎?\"
老工程師的手在發抖。
他從工裝口袋摸出串鑰匙,最大的那把泛著銅綠︰\"維護通道的門禁卡昨天被收走了,這把是備用鑰匙。\"他盯著沈星河的眼楮,\"你們要是查出什麼......\"他突然別過臉,望著江面上浮動的晨霧,\"我閨女在武漢上大學,我外孫下個月滿百天。\"
林夏輕輕踫了踫沈星河的胳膊。
她的手指涼得像剛從江里撈出來,卻帶著某種堅定的溫度︰\"我跟你去。\"
維護通道的鐵門\"吱呀\"一聲打開,霉味混著混凝土的土腥氣撲面而來。
沈星河打亮手電,光束掃過潮濕的牆面——牆根有新鮮的泥腳印,鞋印紋路和歐陽青昨夜穿的登山靴一模一樣。
他心里一沉,下意識擋在林夏身前。
通道往下延伸三十米,拐過兩個彎,承重梁的裂縫便出現在眼前。
林夏的手電光掃過裂縫邊緣,突然定格︰\"看這里。\"光束聚焦在鋼梁與混凝土的接縫處,沈星河湊近——金屬表面嵌著個火柴頭大小的裝置,銀色外殼上刻著和星盤相同的七葉一枝花。
\"微型共鳴器。\"沈星河摸出便攜式光譜儀,探頭對準裝置。
屏幕上的波形圖跳動兩下,突然與手機里陳阿香的聲紋數據重合。
他的太陽穴突突直跳——前世母親去世前,監護儀的波紋也是這樣,像被某種力量強行校準過。
\"你們比我想象的快。\"
陰惻惻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沈星河轉身,看見歐陽青站在通道口,玄色道袍沾著水泥灰,左肩的傷口滲著血,在布料上暈開朵暗紅的花。
他手里攥著個黑色遙控器,拇指正緩緩按下紅色按鈕。
\"你們以為自己在拯救文明?\"歐陽青的聲音像浸在冰里,\"三百年前,我的祖先用歸墟封印了古文明的力量。
可人類呢?\"他冷笑一聲,\"拆古跡建高樓,挖古墓賣文物,現在還要把封印埋進大壩——\"遙控器發出\"滴\"的輕響,沈星河腳下的地面突然震動,承重梁的裂縫里滲出金光,\"歸墟必須重啟,否則人類終將濫用這種力量。\"
林夏的手指掐進沈星河掌心。
他能感覺到她在發抖,可她的聲音卻很穩︰\"那你呢?\"她盯著歐陽青道袍上的七葉一枝花,\"你祖先守墓,你卻要掘墓。
這算守護,還是恐懼?\"
歐陽青的瞳孔縮成針尖。
他剛要開口,沈星河已按下手機的播放鍵——陳阿香的聲音從揚聲器里流出,帶著病房里特有的藥味。
承重梁的金光突然扭曲,微型共鳴器的外殼出現蛛網裂紋。
\"你錯了,歐陽青。\"沈星河望著逐漸平靜的地面,\"真正的毀滅,不是古文明的力量,而是你對它的恐懼。\"
歐陽青的臉色瞬間慘白。
他轉身就跑,道袍下擺掃過地面,帶起片灰塵。
沈星河剛要追,林夏突然拽住他衣袖。
她的手電光指向裂縫深處——金光退去的地方,露出個半人高的洞口,里面傳來滴水聲,混著某種類似于心跳的,沉悶的轟鳴。
\"那是......\"林夏的聲音發顫。
沈星河摸出星盤。
青銅表面泛起溫熱,與洞口方向產生共鳴。
他望著歐陽青消失的背影,又看了看深不見底的洞口,從口袋里摸出戰術手套戴上︰\"去拿強光手電和繩索。\"他對林夏說,\"我們下去。\"
江風從通道口灌進來,吹得兩人衣角獵獵作響。
遠處工地的廣播開始播放《走進新時代》,而在他們腳下,那聲心跳般的轟鳴,正越來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