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車里的空調開得很足,沈星河卻覺得後頸發涼。
在雨刮器規律的聲響里,他听見自己心跳如擂鼓——方才在倉庫里,他摸到口袋里的u盤時,指腹幾乎掐進掌心。
那里面存著《三體》全稿,是他托人從上海某印刷廠連夜拷貝的,此刻正貼著大腿,像塊燒紅的炭。
“沈先生別緊張。”駕駛座傳來藏藍色夾克男子的聲音,他從後視鏡里掃了眼沈星河,“刀疤李”的左眉骨在頂燈折射下泛著淡粉,“我們局長說,您是明白人。”
沈星河喉結動了動。
前世他接觸過不少體制內合作方,知道“明白人”三個字的分量——既認可你的識趣,也暗含警告。
他摸了摸胸口的懷表,母親的字跡隔著襯衫抵著心髒,那是1998年生日時她刻的“星河長明”。
這個動作讓他想起今早妹妹翻出的老相冊,照片里母親正把懷表塞進他校服口袋,發梢沾著蒸包子的熱氣。
轎車在老城區繞了三圈,最終停進一棟灰撲撲的居民樓下。
藏藍色夾克男子先下車,抬頭看了眼六樓亮著燈的窗戶,雨絲順著他帽檐滴在沈星河手背上︰“到了。”
樓梯間有股老房子特有的霉味,沈星河跟著上到六樓,鐵門“吱呀”一聲開了。
屋里光線昏黃,三張木椅圍在斑駁的圓桌旁,左邊坐著個戴黑框眼鏡的青年,正對著筆記本電腦敲鍵盤;右邊是位穿白大褂的女士,膝頭攤著本《天體物理導論》,封皮邊緣卷了毛;最里面的椅子上斜倚著個穿牛仔外套的女人,正用指甲挑著指甲縫里的油墨,見他進來,抬了抬下巴。
“沈先生。”刀疤李關上門,雨水順著傘骨滴在水泥地上,“這位是李約素,科幻論壇‘星海船塢’的版主;林雪梅研究員,中科院高能物理所的;趙敏,業內都叫她‘趙大膽’,全國地下書商的聯絡人。”
李約素最先站起來,手指在鍵盤上快速敲了兩下,屏幕上跳出一串亂碼︰“我維護了三年的‘三體檔案庫’,分布式存在全球二十七個節點。”他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眼楮發亮,“上周有兩個節點被封了,但只要有一個人在線——”他的食指重重敲在空格鍵上,亂碼突然展開成《三體•黑暗森林》的目錄,“它就死不了。”
沈星河湊近看屏幕,滾動的文字里夾著讀者留言︰“這是……論壇讀者自發備份的?”
“還有海外華人。”李約素的耳尖發紅,“上個月有個在 谷的程序員私信我,說要把文檔存進他公司的量子存儲器。”他突然低頭,手指絞著衛衣下擺,“我知道這很傻,但……但總不能看著這麼好的故事沒了。”
“不傻。”沈星河拍了拍他肩膀,余光瞥見林雪梅正把一份報告推過來。
封面上“宇宙社會學與量子糾纏的數學關聯”幾個字讓他瞳孔微縮——前世《三體》火遍全網時,確實有學者做過類似研究,但1998年,這太超前了。
“我用了半年時間驗證。”林雪梅的聲音帶著學術特有的冷靜,可指尖卻在報告邊緣折出了細紋,“葉文潔提出的宇宙社會學公理,竟能擬合部分量子糾纏的統計結果。”她突然抬頭,眼底閃著狂熱,“沈先生,你說這是小說?還是……某種未被發現的規律?”
趙敏嗤笑一聲,從牛仔外套里抽出本泛黃的書拍在桌上。
沈星河掃過封面——《三體•地球往事》,印刷粗糙,錯別字連篇,卻讓他喉頭一緊。
“我印了五萬冊。”趙敏翹起二郎腿,指甲上的紅漆掉了一塊,“從廣東到哈爾濱,二十三個書攤已經備好了。但我得知道——”她突然探身,鼻尖幾乎踫到沈星河,“這破書到底值不值得我擔風險?”
沈星河伸手去拿那本書,指尖觸到紙張的瞬間,前世在書店看到《三體》單行本時的震撼突然涌上來。
那時他剛談成一筆千萬級的並購,在落地窗前翻到“給歲月以文明,而不是給文明以歲月”,竟當著助理的面紅了眼眶。
此刻他翻開扉頁,盜版商印的劣質油墨蹭在指腹上,像塊褪色的血漬。
“它代表人類第一次認真看向宇宙。”他听見自己說,聲音比想象中輕,“不是用望遠鏡,是用腦子,用膽量。”
會議室突然安靜下來。
李約素的鍵盤聲停了,林雪梅的指尖不再折報告,趙敏收回身子,指甲輕輕敲著桌沿,一下,兩下。
“所以你的計劃是?”刀疤李靠在門上,傘已經收了,雨水在腳邊積成個小水窪。
沈星河摸出懷表,玻璃表面蒙著層薄灰——這是他重生後第一次主動展示這個老物件。
“全國高校。”他說,“發起‘宇宙社會學’知識競賽,把《三體》里的概念編進題目。學生們會抄筆記,傳資料,討論黑暗森林法則。”他轉動懷表,母親的字跡在燈光下泛著暖光,“等禁令下來時,這本書已經在十萬個抽屜里,在二十萬張課桌上,在……三百萬個年輕人的腦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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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約素突然笑了,眼鏡滑到鼻尖︰“我可以聯系各高校的科幻社團,他們早就在傳手抄本了。”
“我能說服所里的老教授做評委。”林雪梅推了推眼鏡,“就說這是跨學科思維訓練。”
趙敏把書揣回懷里,站起時牛仔外套發出 聲︰“五萬冊夠不夠?不夠我再加印十萬。”
刀疤李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沈星河看見他左眉骨的疤動了動,像道正在愈合的傷口。
散會時,雨還沒停。
李約素抱著筆記本先走,林雪梅收拾報告時,一張草稿紙飄出來,沈星河瞥見上面畫著兩個糾纏的粒子,旁邊寫著“黑暗森林=量子鎖死?”。
趙敏在門口轉身,沖他晃了晃書︰“明晚八點,海澱圖書城後巷,我讓人送樣書。”
最後離開的是刀疤李。
他撐開傘,雨水在傘面敲出密集的鼓點︰“局長說,你們有三天。”
沈星河站在窗邊,看著三個人的身影消失在雨幕里。
李約素的黑框眼鏡反著光,像兩顆星;林雪梅的白大褂被風吹得鼓起,像片雲;趙敏的牛仔外套一顛一顛,像團火。
“但他們不會讓我們這麼做的。”
聲音從身後傳來。
沈星河轉身,李約素不知何時又折了回來,雨水順著他發梢滴在地板上,在兩人之間積成個小水窪。
他盯著窗外翻涌的烏雲,喉結動了動︰“我今早查節點,發現有三個海外服務器被掃了。對方用的是……軍用級的追蹤手段。”
遠處傳來雷聲,悶響震得窗玻璃嗡嗡作響。
沈星河摸出口袋里的u盤,金屬外殼還帶著體溫。
他想起前世看過的新聞——2006年《三體》在《科幻世界》連載時,有讀者寫信說“這書該拿諾貝爾文學獎”,編輯回信︰“先讓它活著。”
此刻他望著李約素泛白的指節,突然想起倉庫里那輛黑色轎車的後視鏡。
雨幕中,穿藏藍色夾克的人融進夜色時,像滴墨掉進宣紙——而他們現在,正試圖在宣紙上畫出一片星空。
“明早八點,清華圖書館。”沈星河說,聲音被雷聲蓋過一半。
他想起前世在清華听講座時,老教授說過“真正的經典,藏在故紙堆里是死的,活在人心里才是活的”。
此刻他望著李約素發亮的眼楮,補充道,“我需要你黑進古籍部的安防系統。”
李約素的眼鏡片突然蒙了層霧氣。
他用力抹了把臉,水珠順著指縫滴落,在地板上濺起細小的水花。
窗外,雷聲更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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