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隨著人流緩緩靠近那如同天門洞開的巨大城門,越是靠近,越是能感受到這座巨城的磅礡氣勢和壓迫感。
城門口車水馬龍,行人如織,各族修士、凡人商賈、宗門子弟混雜其中,喧囂鼎沸。
披甲執銳、氣息精悍的城衛軍嚴格盤查著過往行人,眼神銳利。
“中州地界,龍蛇混雜,各方勢力耳目眾多。咱們還是低調些好。”紀懷說著,從袖中摸出一樣東西,遞給嚴瑾。
那是一張薄如蟬翼、觸手冰涼細膩的人皮面具。
“來,小師弟,把這個戴上。”紀懷笑眯眯地說,語氣卻不容置疑。
嚴瑾接過面具,有些疑惑︰“這是?”
“嘿嘿,你這張臉吧……嗯,以前在中州可能有點……嗯……太出名了。”
紀懷摸了摸下巴,說得含糊其辭,“或者說,跟你以前干過的某些事兒聯系在一起,有點嚇人。為了省去麻煩,暫時還是遮一遮為好。”
以前干過的事?有點嚇人?
嚴瑾心中一動,難道自己失憶前,在中州闖下過什麼大禍?或者說,與那“戮天魔尊”的傳聞有關?
他沒有多問,知道問也問不出詳情,依言將那人皮面具覆在臉上。
面具貼上皮膚的瞬間,仿佛融化了一般,緊密貼合,毫無異物感。
他拿出隨身攜帶的一面小銅鏡照了照,鏡中出現了一張完全陌生的臉孔。
容貌普通,膚色偏黃,丟進人堆里絕對找不出來,只有那雙眼楮,依舊是他自己的,深處藏著一絲難以化開的郁結和迷茫。
“嗯,不錯不錯,這下順眼多了。”紀懷滿意地點點頭,又瞥了一眼旁邊白紗遮面的陳漁,“挺好,你倆現在一個比一個低調。”
馬車隨著人流緩緩通過城門洞,接受了城衛軍簡單的盤查。
紀懷不知出示了一塊什麼令牌,城衛軍態度立刻變得恭敬起來,迅速放行。
進入城中,更是另一番天地。
寬闊足以讓十輛馬車並行的街道兩旁,店鋪林立,旌旗招展。
丹藥坊、法器閣、符 店、酒樓、茶肆……應有盡有,繁華喧囂遠超想象。空氣中彌漫著各種靈藥、香料、食物的混合氣味。
強大的修士氣息隨處可見,甚至能感受到數股隱晦卻令人心悸的威壓潛藏在城市深處。
紀懷熟門熟路地指揮馬車夫穿過幾條繁華的大街,最後駛入了一條相對清靜、古樹參天的青石板巷子,在一家看起來並不起眼、名為“歸雲”的客棧前停了下來。
“到了,咱們先在這兒歇歇腳。”紀懷率先跳下馬車,“中州好玩的地方多著呢,不急,慢慢來。”
嚴瑾和陳漁也隨之下車。嚴瑾看著眼前這座繁華到令人窒息的巨城,又摸了摸臉上那張冰冷的面具,心中五味雜陳。
入住“歸雲”客棧後,連日的奔波勞頓似乎才真正得以緩解。
這家客棧雖外觀不起眼,內里卻別有洞天,庭院幽靜,房間整潔,蘊含著淡淡的聚靈陣法,價格想必也不菲,但紀懷似乎毫不在意。
接下來的幾日,紀懷並未急著帶嚴瑾去什麼地方“恢復記憶”,反而真的如同他所說,開始了在中州皇城的“閑逛”。
每日清晨,紀懷便會敲響嚴瑾的房門,有時還會順便叫上隔壁安靜得仿佛不存在的陳漁,三人一同匯入中州皇城清晨繁忙的人流之中。
他們的第一站,往往是某條老街巷里口碑極佳的早茶鋪子。
紀懷似乎對這里的美食了如指掌,總能找到那些藏在深巷中、卻座無虛席的老字號。
熱氣騰騰的靈谷粥、皮薄餡大的水晶蝦餃、蘊含微弱靈氣的酥脆油條、以及各式各樣嚴瑾從未見過的精美茶點……紀懷點上一大桌,然後笑眯眯地看著嚴瑾和陳漁。
嚴瑾起初還有些拘謹和心事重重,但美食當前,尤其是這些食物似乎對他穩固身體、平和體內氣息頗有好處,他也漸漸放開。
他發現陳漁雖然依舊戴著面紗,吃東西時會用縴指微微掀起紗幔一角,小口品嘗,動作優雅至極,但食量似乎並不小,尤其偏愛甜糯的點心。
紀懷則一邊吃,一邊搖頭晃腦地點評,或是說些中州各地的趣聞軼事,氣氛倒也難得的輕松。
吃完早茶,紀懷便會帶著他們漫無目的地在城中閑逛。中州皇城實在太大了,他們幾日下來,恐怕連外城的百分之一都未曾走完。
他們去過人聲鼎沸、修士雲集的“萬寶樓”,那里奇珍異寶琳瑯滿目,法器丹藥符 應有盡有,紀懷像個好奇寶寶一樣到處看,卻很少出手購買,只是不斷給嚴瑾講解各種東西的用途和來歷,仿佛在給他惡補修真界的常識。
他們也去過專門售賣古籍玉簡和文房四寶的“墨香苑”。
在這里,紀懷收斂了些許跳脫,眼神中多了幾分認真。他輕撫著那些古老的卷軸,有時會低聲吟誦幾句晦澀的法訣。
嚴瑾發現,當紀懷站在那些古籍前時,身旁的陳漁目光也會在他身上停留片刻,清冷的眸子中似乎閃過一絲極淡的……認同?
嚴瑾自己也對這里感到一種莫名的舒適感,尤其是看到那些筆墨紙硯,手指甚至會無意識地微微顫動,仿佛曾經常年與它們打交道。
他們還曾在午後,登上外城著名的“觀瀾台”,俯瞰大半座皇城的壯麗景色。
看下方街道如棋盤,人流如織,看遠處內城靈光沖霄,看空中各式飛行法器劃出絢麗的軌跡。紀懷難得沒有多話,只是負手而立,任由清風吹動他的道袍。
嚴瑾站在他身旁,望著這片浩瀚景象,心中那股因涼州慘劇而積郁的悲憤,似乎也被這宏大的氣象稍稍沖淡了些許。
陳漁則安靜地站在另一側,白紗微拂,身姿依舊清冷,卻仿佛融入了這片天地畫卷之中。
最讓嚴瑾印象深刻的,是某一日傍晚,紀懷帶著他們擠進了一個熱鬧的夜市。
這里與那些高端修士聚集地不同,充滿了濃郁的凡俗煙火氣。
各色小吃攤販吆喝聲不斷,雜耍藝人表演著胸口碎大石,說書人唾沫橫飛地講著前朝傳奇,孩童舉著糖葫蘆嬉笑著穿梭……
紀懷買了一包糖炒栗子,塞給嚴瑾和陳漁一人一把,自己則啃著一個巨大的烤靈獸腿,吃得滿嘴流油,毫無形象可言。
他甚至興致勃勃地在一個套圈的攤子前玩了半天,花了不少銀錢,卻只套中幾個不值錢的小玩意,最後把一個粗糙的泥娃娃塞給嚴瑾,美其名曰“見面禮”。
嚴瑾握著那粗陋卻溫暖的泥娃娃,看著周圍熙熙攘攘、為生活奔波卻又充滿活力的普通人,一時間有些恍惚。
這與涼州城的血火地獄,仿佛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他注意到,陳漁雖然依舊安靜,但那雙透過白紗看向周圍景象的眼楮,似乎也少了幾分清冷,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好奇與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