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城的血腥味濃重得化不開,即便大雨也遲遲無法沖刷干淨。
曾經繁華的邊陲重鎮,如今只剩斷壁殘垣和堆積如山的尸體,有人族的,也有妖族的,無聲地訴說著不久前那場戰爭的慘烈。
妖族的隊伍正在打掃戰場。
它們粗暴地翻動著尸體,搜尋著可能殘存的財物、法器,偶爾遇到尚未斷氣的人族傷兵,便隨手補上一刀,發出殘忍的嬉笑。
更多的妖族則在狐族成員的指揮下,開始構建臨時的祭壇,引導天空中那巨大的邪陣緩緩沉降,試圖將這片土地徹底轉化為適合妖族存在的陰煞之地。
甦憐兒行走在尸山血海之間,臉色卻並不好看。
勝利的喜悅早已被一絲不安所取代。
她穿梭在最為激烈的幾處戰圈附近,目光銳利地掃過每一具尸體,尤其是那些被人族重點保護過的區域。
“找到那個人的尸體了嗎?”
她冷聲詢問一名負責清點這片區域的影牙成員。
那名影牙成員聲音毫無波瀾︰“已經反復搜尋過三遍。根據多名目擊者的描述,那個人族男子最後是在前方那片廢墟中被我族戰士重重包圍,力竭倒下,理應在此處。
但……並未發現符合特征的尸體。”
“怎麼可能?!”
甦憐兒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怒,“他當時那種狀態,絕無可能自己離開!難道被其他的妖獸拖走分食了?”
“周圍並無大型妖獸啃噬拖拽的新鮮痕跡。而且……”影牙成員遲疑了一下,“當時圍攻他的幾名戰士也……不見了。”
“什麼?!”
甦憐兒的心猛地一沉。
她立刻親自來到那片區域。這里戰斗痕跡極為慘烈,地面都被鮮血染成了暗紅色,散落著破碎的兵器和妖族的殘肢。
但正如那名影牙成員所言,沒有嚴瑾的尸體,甚至連最後圍攻他的那幾個妖兵的尸體也消失了,仿佛憑空蒸發了一般。
她蹲下身,伸出手指,指尖凝聚起一絲幽綠的妖力,輕輕拂過染血的地面,閉上眼,試圖感知殘留的氣息。
片刻後,她猛地睜開眼,眼中充滿了驚疑不定。
除了濃郁的血煞之氣和混亂的妖力殘留外,她竟然捕捉到了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純淨平和的……靈力波動?
那感覺轉瞬即逝,仿佛被某種更高明的手段刻意抹去,若非她狐族天生靈覺敏銳,幾乎無法察覺。
這絕不是妖族或者涼州城任何修士能留下的氣息!
她不敢怠慢,立刻將情況通過秘法上報給了遠在黑水澤巢穴的長老。
陰影之中,那兩點碧綠的光芒听完甦憐兒的匯報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氣氛壓抑得讓甦憐兒幾乎喘不過氣。
良久,那沙啞低沉的聲音才緩緩響起,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絲……難以置信的忌憚︰
“那少年的尸身消失……圍攻妖兵一同失蹤……殘留的純淨靈力……”
“能在萬軍叢中,在影牙的眼皮底下,悄無聲息地帶走一個瀕死之人和幾具妖兵尸體,並抹去大部分痕跡……此等手段,絕非尋常修士所能為!”
“難道是……白玉京的人終于插手了?不對,他們的靈力並非如此氣息……難道是其他隱世宗門?”
長老的語調變得越來越沉重︰“無論是誰,此子身上的秘密關乎重大,絕不能落入他人之手!活要見人,死……也必須要見到尸首!”
“甦憐兒!”
“屬下在!”
“加派人手,擴大搜索範圍!生要見人,死要見尸!動用一切追蹤秘術,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給我找出來!
同時,嚴密監視涼州城周邊所有區域,尤其是人族仙門的動向!有任何異常,立刻回報!”
“是!”
甦憐兒凜然遵命,心中卻蒙上了一層更深的陰影。
嚴瑾的失蹤,讓這場原本“完美”的勝利,變得充滿了不確定性和潛在的巨大風險。
……
嚴瑾感覺自己像是在無邊的血海和黑暗中沉淪了無數個世紀。
劇痛、殺戮、絕望、背叛……無數的負面情緒和記憶碎片如同附骨之蛆,不斷撕扯著他的意識。
他仿佛又看到了徐靜戰死前那決絕的眼神,听到了蒼狼軍將士最後的怒吼,感受到了徐靜身體逐漸冰冷的溫度……
“呃……”他發出一聲痛苦的低吟,費力地想要睜開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
刺目的陽光讓他下意識地又想閉上眼,但求生的本能讓他強行適應著光線。
模糊的視線逐漸聚焦。
他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簡陋卻干淨的木床上,身上蓋著一床帶著陽光味道的薄被。
房間很小,陳設簡單,只有一桌一椅,窗外傳來清脆的鳥鳴聲,仿佛之前的血火煉獄只是一場噩夢。
但身上無處不在、如同撕裂般的劇痛,以及經脈中那依舊蠢蠢欲動、卻似乎被某種力量溫和壓制著的殺戮之氣,都在清晰地告訴他那不是夢。
涼州城……真的陷落了。
一股巨大的悲痛和憤怒瞬間涌上心頭,他猛地想要坐起來,卻牽動了全身的傷口,頓時疼得倒吸一口涼氣,眼前發黑。
“誒誒誒,剛給你把骨頭接上,經脈理順一點,別亂動。”
一個溫和而略帶慵懶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嚴瑾猛地轉頭,這才發現床邊的木椅上,坐著一個青年男子。
男子身穿一件材質奇特、一塵不染的道袍,道袍上是醒目的黑白陰陽魚圖案,緩緩旋轉,似乎蘊含著某種玄奧的至理。
他面容清秀,嘴角似乎總是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他的眼楮幾乎眯成兩條縫,讓人看不清眼神,卻莫名給人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
嚴瑾警惕地看著他,腦海中飛速搜索,確定自己從未見過這個人。
“你是誰?這里是哪里?”他的聲音沙啞干澀,如同破舊的風箱。
眯眯眼青年笑了笑,並未直接回答,而是伸出手指,隔空點向嚴瑾的胸口。
一股精純、溫和、中正平和的靈力緩緩渡入嚴瑾體內。
這股靈力與他體內那狂暴的殺戮之氣截然不同,充滿了生機與安撫的力量,所過之處,劇烈疼痛的傷口仿佛被清涼的泉水滋潤,開始加速愈合。
那躁動不安的煞氣也被這股力量溫柔地包裹、安撫,暫時平息下去。
好精妙的靈力控制!好深厚的修為!嚴瑾心中震驚,此人實力深不可測!
青年做完這一切,才慢悠悠地收回手,笑眯眯地看著嚴瑾,語氣輕松地仿佛在聊家常︰
“我叫紀懷。”
“你可以叫我一聲……二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