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的炊煙在山坳間裊裊升起,帶著幾分蕭索。
嚴瑾站在院門口,身上穿著陳老漢翻箱倒櫃找出來的一套最完整、卻也打滿補丁的粗布衣褲。
他背上是一個同樣破舊的藤條背簍,里面裝著陳大娘硬塞給他的幾個粗面餅子和一小包她認為“祛風邪”的草藥。
“王娃子……路上千萬小心!”
陳老漢布滿老繭的手緊緊抓著嚴瑾的胳膊,渾濁的眼中滿是不舍和擔憂。
“到了涼州地界,人多眼雜,官兵也多……你……你那‘逃難’的說法,能不提就別提了。找個活計先干著,安頓下來要緊!”
他壓低聲音,反復叮囑。
陳大娘倚著門框,蠟黃的臉上努力擠出一絲笑容,氣息依舊短促︰“是啊,王娃子……保重身子……要是……要是在外面實在難熬就就回來。”
她的話沒說完,又是一陣壓抑的咳嗽,額頭上那絲黑氣似乎又濃重了幾分。
嚴瑾心頭沉重如鉛。
他看著眼前這對將他從死亡邊緣拉回、給予他短暫庇護的老人,看著陳大娘被那詭異黑氣折磨得形銷骨立的樣子,一股強烈的酸澀涌上鼻尖。
他用力握了握陳老漢的手,聲音低沉卻堅定︰“陳老伯,大娘,你們放心。我安頓好了,一定會想辦法……想辦法請更好的郎中回來看大娘!”
“你們……保重身體,等我回來!”
“哎!哎!好孩子……” 陳老漢眼中泛起淚光,用力拍了拍嚴瑾的肩膀。陳大娘也虛弱地點著頭。
最後看了一眼這簡陋卻充滿溫情的茅屋,看了一眼兩位善良的老人,嚴瑾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萬般思緒,轉身踏上了蜿蜒向山下的小路。
陽光透過稀疏的雲層灑落,卻驅不散他心頭那關于黑氣的陰霾,也驅不散前路的未知。
他需要去涼州。
那里是目前這片地界信息的匯聚點,是他找回自身記憶、獲取力量線索最有可能的地方。只有在那里,他才有可能找到解開黑氣之謎、回報老人恩情的方法。
山路崎嶇,林木茂密。嚴瑾的身體雖然恢復了一些力氣,但遠未達到健壯的程度。
他走走停停,靠著陳大娘給的粗面餅子充饑,喝山澗的溪水解渴。
一天過去,終于走到了山林的邊緣,靠近了陳老漢所說的通往涼州的官道支線,那是一條更偏僻、但也更近的邊境小路。
夕陽西下,將天邊染成一片橘紅。
嚴瑾正打算尋一處避風的地方露宿,耳朵卻捕捉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動靜。
不是山風也不是鳥獸。
那是金鐵交擊的脆響!是凌亂急促的腳步聲!還有壓抑的、充滿恐懼的喘息和咒罵!
嚴瑾心中一凜,幾乎是本能地,身體像狸貓般矮身一竄,悄無聲息地隱入路旁茂密的灌木叢中,屏住了呼吸。他小心翼翼地撥開眼前的枝葉,向外望去。
只見小路的盡頭,塵土飛揚。
十幾個衣衫襤褸、渾身浴血的士兵正亡命奔逃!
他們丟盔棄甲,有的連武器都丟了,臉上寫滿了驚惶和絕望,如同被狼群驅趕的羊群。身上的甲冑樣式混雜,破損不堪,顯然來自不同的編制,是一支被打散的殘兵!
“快!快跑!別停下!”
“媽的!蒼狼軍的狗崽子追上來了!”
“分開跑!能跑一個是一個!”
殘兵們嘶吼著,跌跌撞撞地沖過嚴瑾藏身的路段,連看都沒看旁邊的樹叢一眼,只顧埋頭逃命。
蒼狼軍?
嚴瑾心頭一震。陳老漢提到過!
這是涼州城第一強軍,拱衛州府,軍旗繡著嘯月蒼狼!這些殘兵……是被蒼狼軍追殺的?為什麼?他們是叛軍?還是臨州的敵軍?
念頭未落,更大的震動聲已如悶雷般滾滾而來!
“轟!轟!轟!”
整齊、沉重、帶著鋼鐵碾壓大地節奏的腳步聲!一股肅殺、冰冷、如同實質般的鐵血氣息瞬間籠罩了整條小路!
塵土更加喧囂。一隊黑壓壓的鐵甲洪流出現在視野中!
清一色的玄黑重甲,在夕陽下泛著冷硬的金屬光澤。
他們頭盔覆面,只露出冰冷無情的眼楮。他們手中長槍如林,槍尖閃爍著懾人的寒芒。
所有人步伐整齊劃一,如同移動的鋼鐵堡壘,每一步都踏得大地微微震顫!那股碾壓一切的氣勢,絕非剛才那隊殘兵可比!
而在隊伍的最前方,一桿迎風獵獵作響的大旗高高飄揚!旗面底色玄黑,中央赫然繡著一只仰天長嘯、栩栩如生、眼神凶戾的銀色蒼狼!
狼首下方,一個巨大的、鐵畫銀鉤的“涼”字,如同烙印,宣告著這支軍隊的歸屬——涼州蒼狼軍!
更引人注目的是,在蒼狼軍陣前方,一騎當先!
一匹通體漆黑、四蹄雪白、神駿異常的戰馬!馬背上,端坐著一名身披亮銀色魚鱗細甲、外罩玄色披風的將領!
頭盔之下,露出一張冷艷絕倫卻帶著逼人英氣的臉龐。
肌膚是健康的小麥色,鼻梁高挺,嘴唇緊抿成一道銳利的線條。
一雙鳳目銳利如鷹隼,此刻正冰冷地掃視著前方倉皇逃竄的殘兵背影,眼神中沒有絲毫憐憫,只有純粹冷酷的殺伐決斷!
那竟是一位女將軍!
她手中並未持長槍,而是握著一把造型奇特、通體泛著紫金色澤、宛如某種巨大獠牙般的奇形彎刀,刀身流轉著淡淡的、令人心悸的煞氣。
僅僅是她的存在,就讓身後那隊鋼鐵洪流的氣勢更加凝聚、更加森寒!
“逃兵,殺無赦!”
女將軍的聲音清越冰冷,如同寒泉擊石,清晰地穿透了鐵甲的轟鳴,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一個不留!”
“喏!”
身後蒼狼軍齊聲應喝,如同悶雷炸響!
他們的速度驟然提升,如同出閘的鋼鐵洪流,帶著碾碎一切的威勢,朝著前方殘兵撲殺而去!
鐵蹄踏地,長槍如林,瞬間便將落後的幾名殘兵卷入其中,慘叫聲和兵器踫撞聲刺耳地響起!
嚴瑾的心瞬間就提到了嗓子眼。
他屏住呼吸,將身體蜷縮得更緊,借助灌木的陰影,努力讓自己成為路邊的一塊石頭。
這種規模的軍隊沖突,絕非他一個失憶的、孱弱的“落難者”能夠摻和的。他只想等他們過去,然後繼續自己的路。
他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位沖殺在最前的女將軍身上。
她的騎術精湛得令人驚嘆,人馬合一,在混亂的追逃中如入無人之境。
那把紫金奇刃每一次揮出,都帶著一道撕裂空氣的銳嘯,精準地收割著落後的殘兵性命,動作干脆利落,帶著一種殘酷的美感。
就在嚴瑾以為自己的藏匿天衣無縫,注意力被那女將軍凌厲的身姿吸引時。
那沖殺在最前方的女將軍,在揮刃斬殺一名擋路的殘兵後,目光如電,似乎是無意間掃過嚴瑾藏身的這片灌木叢!
時間仿佛在那一瞬凝固。
嚴瑾只覺得一股冰冷的、如同實質般的視線瞬間穿透了層層枝葉的遮蔽,如同兩把無形的利刃,精準地釘在了他的身上!
那目光銳利得可怕,帶著洞穿一切偽裝的穿透力,以及一絲……毫不掩飾的審視與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