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硯山話音落下的瞬間,院落中忽然泛起了一絲異動。
就像一池平靜的水面,忽然被什麼東西從底下猛然攪動了一下。
嚴瑾體內,那道被黑白殘卷灌注過的靈力,竟然又開始躁動起來。
最先察覺到異常的,是一直抱著他坐在角落的商心言。
“嗯……?”
綠裙少女猛地一個激靈,只覺得從嚴瑾的身體深處傳來一股徹骨的冰寒,像是有什麼活物在血肉骨骼之間緩緩爬動,蠕動著,掙扎著,仿佛要破繭而出。
“師尊!你快看他!”
她語氣陡變,幾乎是喊出來的。
眾人聞聲望去,只見昏迷不醒的嚴瑾眉心間,那道黑白交融的印記竟微微跳了一下。就像一顆心髒,在自顧自地跳動。
緊接著,他的手指也輕輕動了一下。
那動作極其細微,卻在這一刻清晰得像驚雷炸響,震得所有人神經繃緊。
“他……又動了?”
陸焱低聲喃喃,連一向沉穩的語氣都帶了一絲緊張。
先前陳硯山提到的“天外之魔”、“命中變量”還回蕩耳邊,如今嚴瑾的身體就像是在印證那一切——這不是什麼恢復,而是變異。
沈青眉頭死死鎖住,他看著嚴瑾那跳動的眉心,心中升起一種極其不安的預感。
陳硯山的臉色,也終于變了。
他緩緩站起,望著嚴瑾,像是看到了命運中某種不可違抗的東西。
“來了啊……”他低聲自語,語氣中沒有太多意外,反而像是等了這一刻很久,“該來的,終究是要來的。”
“師尊!”紀懷皺著眉說道,“您之前說他不是魔修,那……‘天外之魔’到底是什麼?”
陳硯山搖頭,眼神深沉,“天外之魔,是這個世界規則之外的存在。”
“他們不屬于三千世界,不屬于萬象天道,也不該誕生于此。他們是天道本能都會想掐死的‘錯誤’,是某種遺漏,是……命運之中不被認可的人物。”
他說到這時,語氣已完全沉了下來,像是下定某種決心。
老人一擺袖袍,目光凌厲︰
“心言,把他平放下來。”
“陸焱、沈青、紀懷、白漪——隨我布陣!啟動‘畫天斗地大陣’!”
這話一出,院中眾人全都一驚。
“畫天斗地大陣?!”紀懷幾乎是下意識反問,“這大陣的代價可不小啊,真要用它?”
“嚴瑾體內的靈根已經開始活化。”
陳硯山沉聲回應,“如果控制不住,他的身體會被活活撐爆!我們只能用這陣,把他的靈根‘畫’出來,看清楚它的全貌,才能做後續的封印或引導!”
“記住。”他一字一頓地道︰
“無相靈根,不是靈根它是一種‘混沌意志’與天地靈氣的復合體,是靈氣未被天地馴化前的樣子。”
“如果掌控住了,它便是通天之術。”
“掌控不了,它就是……吞天之魔。”
沈青、陸焱等人神色大變,不敢怠慢,立刻四散開來,各自站位,調動靈力。
轉眼之間,整個院子就變得像一幅正在緩緩鋪開的巨大畫卷。
陣紋沿著地脈浮現,靈光如墨色水波般層層蕩漾,一道山河縮影從腳下緩緩展開,宛如潑墨山水,天翻地覆。
陳硯山立于陣心,掌中一卷符紙化作萬道光點,他手臂一揮,一支潔白巨筆憑空而出,筆鋒帶著如劍般的鋒意,在空中一筆筆勾勒天地——
陣,成了。
就在這時——
“轟!”
嚴瑾的身體忽然一顫,仿佛有什麼東西從他體內炸裂開!
首先是他的胸口,一道漆黑如墨的脈絡猛然浮現,像藤蔓一樣迅速攀附向四肢百骸。
接著是額頭、手背、腹部,乃至整個脊背!
一條條靈根狀的紋路像根須一樣從體內鑽出,皮膚寸寸綻裂,鮮血淌出,卻沒有流走,而是被那靈根吞噬回體內!
整個人看上去……就像一具被活活“種下”了什麼異物的血肉畫布。
這一次的異變,比起上次那黑白卷軸灌入靈力時,更加洶涌、更加危險。
沈青等人幾乎立刻察覺到了不同。
那不是“覺醒”的征兆,而像是……嚴瑾體內的那個“東西”,在掙脫壓制,要反過來奪取掌控權!
“要壓不住了!”商心言驚叫出聲。
她整個人都快被嚴瑾體內透出的寒氣凍僵,抱著他的雙臂微微顫抖,仿佛下一息就會被那股混沌的狂流卷入其中。
“別慌!陣還沒成!”紀懷厲聲喊道,“再加一道‘乾圖’封印,先穩住他的心脈!”
“可是……這力量也太……”陸焱正要說什麼,一抬眼,卻看見陳硯山猛地咬破指尖!
他以血為墨,一指點入陣眼!
轟!
一聲雷鳴般的巨響,整個“畫天斗地”大陣終于在這一刻徹底激活!
天地驟然失色,四方仿佛化作一張巨大的宣紙,雲霧化墨,風雷作筆。
麻衣老人立于陣心,袖袍翻飛,一筆接一筆地在虛空勾勒,那筆鋒如劍,每一劃都牽動天地靈脈,精準地“畫”出嚴瑾體內那些詭異靈根的脈絡。
但靈根還沒完全勾勒清楚,一股截然不同于天地靈力的力量,突然從嚴瑾體內狂涌而出!
沈青臉色猛變︰“這……不是靈力,是……”
“混沌之氣?”他聲音顫抖地開口。
“不,是‘無相’。”陳硯山語氣低沉而穩重,仿佛已經早有準備。
“趁它還沒有徹底扎根成形,必須把它‘畫’出來、封住,否則……”
他目光如炬,盯著陣中的嚴瑾︰
“這‘無相’不是靈根,它是一種根本不屬于這個世界的力量。它需要‘寄體’,而嚴瑾……是它唯一選中的‘畫布’。”
就在這時,嚴瑾的背後,驟然浮現出一道熟悉卻愈發清晰的虛影。
——那是一卷殘破的黑白卷軸。
卷角撕裂,表面爬滿古老道紋,似是被烈火灼燒後殘存的仙文,有些字跡已經模糊不清,有些則像是被人強行抹去,帶著一股讓人靈魂發顫的力量感。
“那是……”白漪瞳孔收縮,忍不住輕呼。
“生死簿的殘卷?”沈青眉頭緊鎖,語氣凝重,“它竟也趁著這個機會,開始反撲?”
“不是反撲。”商心言咬著唇,難以置信地看著卷軸,“它不是早就認主了嗎?”
“不。”陳硯山搖了搖頭,語氣沉如磐石︰“你們一直誤會了——它從未真正認主,而是被他……鎮在了體內。”
“這可是上古仙器,就算只剩一頁殘卷,也足以抹去一整個洞天福地!現在,它終于要覺醒了。”
話音未落——
嚴瑾的身體忽然猛地一震!
那原本緊閉的雙眼,緩緩地,睜開了一條縫。
而透過那細微的縫隙,眾人看到的不是人類的瞳孔,而是一雙染了天地極致色彩的眼楮。
左眼如深淵般漆黑,右眼則雪白剔透,兩種極端的光芒在他瞳中踫撞交融,竟讓天地色彩都為之一空,整個院落仿佛瞬間褪去了色調,只剩黑與白。
“死……”
他忽然喃喃低語,聲音仿佛是從冥河底部飄上來的咒語,冰冷、破碎、仿佛喚醒某種存在。
這一刻,院中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不是昏迷者的甦醒。
那是某個被鎮壓許久的“東西”,終于睜開了眼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