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諾的精神世界深處。
她原以為夢境早已破碎,可精神世界的四周卻沒有崩塌的跡象。
那些曾浮現又沉寂的記憶畫面,並未散去,反而像被某種力量重新拼貼織出一幕截然不同的世界。
記憶的畫面一轉,一座被雲霧繚繞的仙府靜靜浮現。
檐角垂著九串風鈴,叮鈴作響,清脆如山泉滴落。
院落里,幾株古梅迎風吐蕊,明明是寒冬臘月,卻在霜雪之中透出幾分春意溫暖,仿佛歲月在此停滯。
這座仙府,仿佛隔絕了塵世風霜,宛如與凡俗割裂的桃源聖地。
可就在那雲霧繚繞的廳堂正中,幾具蓋著白布的尸體整齊陳列,一股冰冷肅殺的氣息撲面而來。
尸體前,一位身著玄青道袍的中年男子肅立不語。
他五官俊朗,劍眉星目,神情卻冷若寒霜。他低頭凝視著那幾具尸體,眉頭深鎖,薄唇緊抿。
在他身側,一名須發皆白的老者低聲耳語,語氣恭敬︰
“家主……陳家在西北界域布局的那條暗線,全斷了。”
老者話音一頓,輕聲補充︰“是‘那些人’動的手……怕是沖著小姐來的。”
“家主?小姐?”此時的陳諾心頭一跳,頓時生出幾分茫然。
她本以為自己已從夢中清醒,記憶分明停在皇宮中嚴瑾幫他擺脫宇軒公公的“奴道”控制,以及那骷髏黑袍人從天而降,將她擄走的驚心時刻。
可如今這夢中的場景,卻分明不是她的回憶。
她正疑惑不解時,卻發現自己好像在這夢境之中並不是旁觀者。
她站在類似偏殿的窗沿邊上靜靜地看著眼前發生的這一切。
而那“小姐”二字,竟讓她隱隱覺得熟悉。
而那中年男子沉默片刻,忽地邁步向偏殿而來。
“吱呀”一聲,木門推開。
他抬起頭看向屋中,陳諾與他四目相接。
他的眼神已無方才的冷意,取而代之的是壓抑的柔情與一抹難掩的歉意。
“昕兒,不必擔心。”
他的語氣沉穩,隱隱帶著一絲天生上位者的威嚴,卻又刻意柔化了些許,“只是些宵小之輩罷了。等為父處理完此事。所有仇人,一個不留。”
陳諾心頭微微一震。
她本想脫口而出一句“你哪位?你是不是認錯人了?”可話都到了嘴邊,卻說不出口。
她忽然意識到,在這個夢境中,她就是“昕兒”。是陳府之女,是這場夢的主角。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是誰的記憶?又為什麼偏偏讓她來承載?
陳諾腦海飛快運轉,她知道,時間不等人。若再不想辦法沖出這片精神世界,現實之中嚴瑾那邊……她不敢想象會發生什麼。
她必須醒來,必須去找他!
可還不等她理清思緒,畫面再次一轉。
時間仿佛跳躍了數日。
仙府大門輕啟,風雪順著門縫鑽了進來。一道瘦弱的身影悄然站在門檻邊上。
那是個小男孩。
他穿著一件顯然不合身的黑色棉袍,臉上灰頭土臉,頭發打結如草,渾身凍得瑟瑟發抖,懷里卻緊緊抱著一卷畫軸。
那畫軸殘破得幾近崩壞,一半黑得如墨潑,一半白得似霜雪,正中還有被火焚燒的焦痕,看起來既神秘又破敗。
他站在門口沒敢邁步,眼神卻倔強地盯著府上的門匾——“陳府。”
“誰?”守門侍衛一聲怒喝,手中長刀瞬間出鞘,直指那男孩。
可還未靠近,一道無形的靈力自府內彈射而出,將門衛定在原地。
“住手。”
中年男子倏地抬頭,眼中閃過一道冷光。
老者也從他身後快步而出,沉聲說道︰“這是嚴師的遺子,不得無禮。”
那門衛臉色大變,連忙收刀退後,低頭稱是。
老者目光落在小男孩懷中的畫軸上,眼神略有復雜︰“嚴師為護陳家而死,家主決定……收他為義子,供養于府中。”
站在偏殿中的“昕兒”陳諾,呼吸一滯。
她的心跳忽然加快,不知為何,那男孩的面容越看越眼熟,像極了某個人——
尤其是那眼神。
倔強,靈動,帶著一股死也不服輸的韌勁。
她心頭猛地一顫,仿佛一道雷霆劈開腦海,一種強烈的直覺涌上心頭。
“等等……不會吧……”
她喃喃自語,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
“難道……他是……”
陳諾怔怔望著風雪中的那個小男孩。
他身子瘦得像根竹竿,肩膀窄小,一陣風都能把他吹倒。但他卻死死挺直了脊背,一雙眼楮倔強得像要把“陳府”二字刻進骨血。
那一刻,陳諾的腦海轟然炸裂。
一幕幕既陌生又熟悉的畫面潮水般洶涌襲來,她仿佛從現實中脫離,墜入一條幽深的記憶長廊。
那不是別人的記憶。
是“陳昕兒”的,似乎也是她的記憶。
那記憶之中是她和這個黑襖小男孩共同走過的少年時光。
最初,男孩對她充滿了敵意。他沉默寡言,眼神冷得像是結著霜,骨子里透著一股“別靠近我”的狠勁兒,像只受傷的小獸,滿身是刺。
“你叫什麼名字?”她曾經試著問他。
男孩沒回,只是用余光掃了她一眼,那眼神——陳諾後來才發現,竟和她初見嚴瑾時那一眼,一模一樣。
孤傲、警惕,還有……對整個世界的敵意。
只不過,不同于嚴瑾眼里藏著的那一束不肯熄滅的火光,這個男孩的眼里——是一整片死寂。
陳家主對他卻格外寬容。
“嚴師,是我最早一批的生死兄弟。他死在‘那些人’手中,是為了護我陳家。我欠他的只能在他的兒子身上彌補。”
那天夜里,家主親口說了這番話,並吩咐下人不得怠慢,還讓“昕兒”親自照看他,陪著他讀書修行、作畫寫字。
于是,男孩被安置在她偏殿對面的小院。
一開始,他整天把自己鎖在屋里,誰都不見,飯菜也不吃,仿佛整個世界跟他毫無關系。
直到有一天,她蹲在廊下畫了一整幅《寒梅破雪圖》。
天冷得指尖都快凍麻了,她卻固執地描著雪花的邊角。
男孩站在她背後看了好久,終于——第一次開口︰
“你畫錯了。雪不是死白,是藍白的,像冰透光的顏色。”
聲音依舊冷,但他終于說話了。
從那天開始,他就像一只被撿回家的流浪貓。雖然還是不肯撒嬌,但也不再咬人了。
陳諾回憶著那段日子,心頭說不出的微妙——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溫柔真的影響了他,反正他們的關系漸漸熟絡起來。
兩人一起練字,一起畫畫。他從不多話,卻總喜歡在她畫完後悄悄補一筆,那一筆,總能點活整幅畫。
她也不拆穿,只是嘴角揚起,把那“嚴”字印章默默蓋在畫角。
他們像是兩個彼此取暖的小火苗,在寒冷的時光中依偎著,慢慢熬著過。
但少年嚴瑾終究是個太壓抑的人,他的情緒像是封在密不透風的瓶子里,誰也打不開。
十四歲那年,是他命運的一個轉折點。
陳府請了三位靈根測定師為他檢測靈根。
三次測定,三次搖頭。
“家主,此子無靈根。”
這六個字,像錘子一樣砸下來,對一個想修仙的少年而言,幾乎等同于被宣判終生平凡。
那天,陳家主只是沉默地摸了摸他的頭,淡淡道︰“沒事的,咱們陳家的人,不一定都非得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