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堂抱著襁褓中的小文信,遞給了姜氏,搖了搖頭,深深地嘆了口氣,一句話也沒有說,走出了屋子,一個人蹲在屋子外抽旱煙。合堂心中懊悔,五弟妹去了,這是活活被自己,給氣死的,被自己媳婦給氣死的。雖說五弟妹之前身體有病,說病死的也說的過去,可偏偏趕在,和自己媳婦慪氣,這個節骨眼上,合堂覺得自己,有推不掉的責任。
姜氏抱著小文信,縱使對孩子的娘,有著種種矛盾,可看著眼前的這個小家伙,沖自己笑,心中對韓氏之前的怨恨,早已灰飛煙滅。人死為大,人都死了,有什麼怨結還解不開呢?只是這孩子,才出生八天,就死了親娘,姜氏不禁潸然淚下。如今自己氣死了孩子的娘,養孩子的任務,自己自然要接過來。
小文信大概是餓了,哇哇的哭了起來,姜氏抹了一把鼻涕和眼淚︰“哦,哦,哦,不哭,大娘喂你奶,喂你奶。”說著,便顫顫巍巍的,解開上衣,任憑小文信吃個痛快。
合堂在屋子外扭頭,沖著里面喊道︰“我跟你說,以後這孩子給我好好養著,當親兒子養。”
姜氏不語,一邊喂著奶,一邊抽抽搭搭地流著淚,她現在心里比誰都懊悔,比誰都難過,比誰都自責。早知如今這結果,當初自己干嘛要跟韓氏,爭論個你高我低,爭論個你死我活。這人啊,都沒長前後眼,要是早知道有這一天,別說一張雞蛋餅,就是金山銀山,我都不跟你爭論,她現在都後悔死了。
這世上哪有後悔藥,只有數不盡的遺憾,只有無法改變的現實。
村子上有點事,不到半天的時間,就人盡皆知,閑言碎語六月寒,以言傳言,便可三人成虎。有人說是合堂和媳婦,合起伙來欺負漢堂,害的漢堂媳婦咬舌自盡。有人說是合堂這人不是好人,憋著一肚子的壞水害人。有人說合堂和媳婦,狼狽為奸,破籠子里,養不出什麼好鳥來。
還有人,說合堂漢堂這五個兄弟,平日里別看是一團和氣,其實都各自心懷鬼胎,明爭暗斗,親兄弟之間,早就一盤散沙,都見不得別人過的好。眾說紛紛,流言蜚語,很快傳到了合堂的耳朵里。
“誰他媽的給老子造謠呢?”合堂自然覺得不公︰“他媽的,出了事,各個都會落井下石,污蔑我行,說我們兄弟五個就不行,別說我們兄弟五個還算和氣,就是不和氣,也輪不到外人說道。誰他媽的褲襠開了,露出你個狗玩意,給老子站出來,我非把他蛋黃子,擠出來喂蒼蠅。”
在漢堂家里,眾人正在忙著給韓氏下葬,合堂卻听到了,人群中的指指點點︰“這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你們心里有什麼猜疑,今天就站在這,站在我面前,站在我們兄弟五個人面前,咱當面鑼對面鼓,都說清楚,別咧著個逼嘴,在這胡說八道。”
“誰說你了,哪有人說你。”王家的二麻子心虛︰“你別瞎想嘛。”
“操你娘的。”合堂一把抓住王二麻子的脖子︰“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小子要是再敢胡說八道,我擰斷你的脖子,讓你給五弟妹陪葬。”
“劉老二,你別犯渾,這,這什麼場合,你胡鬧也得看看場合。”王二麻子嚇傻了,合堂瞪著眼楮,像是一頭發怒的獅子,恨不得把自己撕成碎片。
“老二,松開手,松開手。”大哥周堂連忙制止,勤堂、清堂兩個兄弟也趕忙拉開合堂。
“大哥,三弟,四弟,你們別攔著我,我今天非宰了這個王八蛋不可。”合堂早已知道,這個王二麻子就是個碎嘴子,平時喜歡造謠生事,村子大大小小的傳言,都是他捏造的。
勤堂、清堂連忙推著王二麻子︰“快走吧,哪涼快哪待著去,別在這礙眼,小心挨揍。”
“嘿,我說,仗著你們兄弟人多,欺負人是嗎?你們動我一下試試?”王二麻子這個慫人,也好面子,鄰里街坊的都看著他,他可不能在眾人前栽了面兒。
左鄰右舍的拉架,勸架,拉拉扯扯,嚷嚷不止。
“好了,別吵了,都住手吧。”人群中發出一聲嘶吼,站在一旁的漢堂,像是一頭剛睡醒了的老虎。泥人也有土性子,這下,他不想再讓別人看笑話了︰“你們要吵,要打,要鬧,能不能先把我媳婦,埋了再說?”
韓氏的喪事辦的簡單,家里窮,連一口棺材也買不起,只能抽出土炕上的竹草席子,把韓氏裹起來,找了塊自家的地,挖了個坑,匆匆埋葬了事。
村子上的風俗和規矩很多,人死了,得穿壽衣,要不然這就是光著屁股走了,不吉利。好賴得有口棺材下葬,要不然到了陰曹地府,都沒個地方遮風避雨,也不吉利。可家里實在太窮了,哪有錢買壽衣買棺材,在貧窮面前,什麼吉利不吉利,還有誰在意這些?
要是上歲數的老人死了,得請幾個會吹拉彈唱的戲子,吹吹喇叭,多少辦一下喪事。但年輕人死了,就沒那麼多講究了,更何況這是三伏天,死人要不早點下葬,用不了半天尸體就腐爛發臭,而且這死的人太年輕,暫時還沒有資格進祖墳,所以才埋到了其他地方。
當天死當天埋,像是埋一只貓狗一樣簡單,兵荒馬亂的年頭,國家尚且山河破碎,老百姓的命又算作什麼。
晚上,小文店抱著漢堂的胳膊︰“爹,娘呢?”
“你娘,她,她去別的地方了。”漢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去哪了?”小文店知道娘死了,但人死了後去哪?他不知道。還能不能回來?他也不知道。只能問爹︰“爹,娘什麼時候回來?”
“快了,等幾天就回來了。”漢堂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娘疼你,會回來的,睡吧,有爹在呢。”
“睡醒了,娘就會回來嗎?”小文店問。
“會,睡醒了,就回來了。”漢堂點了點頭,輕輕的拍著兒子的背︰“快睡吧。”
小文店點了點頭︰“那我趕緊睡覺,睡醒了,娘就回來了。”說完便閉上眼楮,不再說話。
只是漢堂卻怎麼也睡不著,瞪著眼楮看著窗外的月亮,看著熟睡中的兒子,眼角開始模糊。
另一個胡同的院子里,一間土房的炕上,睡夢中的小文信,正嘬著姜氏的奶,吃的正香,睡的正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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