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乘坐的這艘樓船是提前專門定做的。
此船共分三層,底層艙室被厚重的樟木板隔成數十間,隱約能听見里面傳來整齊的號子。
那是數十名由秦軍將士臨時扮演的槳手,他們正隨著鼓點劃動長槳。
木槳沒入水中時帶起的白浪,在船尾拖成兩道蜿蜒的銀鏈。
也就是現在的蒸汽機運用還不成熟,所以才用人力作為主要動力。
在長江上逆流而上,如果只靠風力,那就真不知道需要多長時間才能到達雲夢澤了
樓船的中層是主艙,朱漆的欄桿環繞四周,欄柱上雕刻著簡化的夔龍紋,雖不及咸陽宮的繁復,卻透著水上行船的利落。
最上層是敞亮的觀景台,鋪著防滑的竹篾,邊緣設著半人高的擋板。
四角各立一根木柱,掛著玄色的旌旗,旗面繡著黑色的“秦”字,被江風扯得獵獵作響。
十余名將士執戈而立,甲片在陽光下泛著冷光,他們的目光始終掃過江面,連遠處掠過的水鳥都不曾放過。
這艘樓船的規模雖然已經不小了,但依舊無法容納所有的隨行人員。
船上只留有二十名暗影,以及不到百人的秦軍精銳。
其余的人全部都分布在長江兩岸,包括領頭的章邯和王賁。
因為從某些方面來說,長江上還是比較安全的,最大的威脅來自于長江兩岸。
所以章邯和王賁將防御重心放在了兩岸上。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因為秦明在船上
樓船規模太大,顯得太空曠,好歹嬴政也是始皇帝啊,這要是被人看到船上連個守衛都沒有,那不是太丟份了
如果不是因為這些面子上的原因,章邯和王賁都不想給秦明留這些人手。
這不純浪費嘛
長江兩岸這麼長,他們本來人手就緊張
嬴政此刻正坐在觀景台中央,身前擺著一張案幾,案上放著一壺溫熱的酒。
趙高在一旁站著伺候著。
當某人閑情逸致喝著小酒,欣賞著風景的時候,自然是有人在為他負重前行。
李斯和扶甦兩個純牛馬正在二樓各自的房間里埋頭處理著每天都會更新的政務
“這船倒確實比馬車穩當。”
嬴政端起酒爵,望著船舷外的水流,語氣里帶著幾分新奇。
江水流向是自西向東,樓船逆流而上,速度便慢了許多,正適合細看兩岸風光。
秦明笑了笑沒有說話,河上的船與海上的船自然是不一樣的
第二天清晨時,樓船行至一處峽谷,兩岸的山像被巨斧劈開,崖壁上生著蒼勁的青松,松針間偶有山雀驚飛,鳴聲在谷中蕩出回音。
江水在這里收窄,水流湍急起來,槳手的號子聲也變得急促,船身微微晃動,卻始終穩穩地沿著江心主航道前行。
到了午後,峽谷漸寬,山影退遠了些,岸邊開始出現成片的蘆葦。
青綠色的葦葉在風中搖曳,間或有白色的蘆花探出,像散落在綠毯上的星子。
期間有漁民劃著小舢板從旁經過,見了樓船的規模,連忙往岸邊靠
他們並不知道這樓船上的是什麼大人物,反正他們得罪不起就是了。
末了,他們還對著樓船遙遙施禮,以此來表示自己是正經的漁民
“此地百姓倒還安樂。”
嬴政也看見了那些漁民。
秦明笑了笑道。
“靠水吃水嘛。”
這個時代能填飽肚子就不錯了,自然不會有什麼禁漁的政策。
行至第三日,江面忽然變得浩渺起來,兩岸的山徹底隱在了水汽里,連天空都像是被拉低了,水天相接處泛起淡淡的青灰色。
船上的向導是個世代生活在長江邊的老船工,此刻指著前方道。
“陛下,前面就是雲夢澤了。”
嬴政和秦明已經不再坐著喝酒了,就連李斯和扶甦也難得的出了房間,準備欣賞一下這片陸地上的“海洋”。
雲夢澤比他們想象中的更壯闊。
水面不再是長江主航道的青綠色,而是帶著些微渾濁的蒼黃。
成片的葭葦在淺灘上連成綠島,風吹過時,葦浪起伏,發出“沙沙”的聲響,驚起了數不清的水鳥。
灰羽的野鴨撲稜稜飛起,白鷺則展開修長的翅膀,貼著水面滑翔,尾羽掃過處,蕩開一圈圈漣漪
遠處隱約能看見幾個小小的土丘,那是澤中的孤島,丘上生著幾棵歪脖子柳。
柳蔭下似乎有漁民的茅屋,一縷青煙正慢悠悠地往上飄,與天上的雲絮纏在一起。
“這雲夢澤上竟然還有人住?”
嬴政時不時的發出幾聲感慨,不等幾人有所回應,他的注意力就已經轉移到了其它地方
樓船不遠處偶爾有大魚躍出水面,銀亮的魚鱗閃過,又“撲通”一聲落入水中,濺起的水花在陽光下像碎玉。
秦朝的雲夢澤,是長江中游一塊鋪展千里的“水澤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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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不像是後世那樣被分割成零散湖泊,而是以長江為脈、漢水為絡,連綴起無數湖泊、沼澤、灘涂與淺洲
現在的雲夢澤就像是一塊被天地隨手潑灑的巨幅水錦,鋪在江漢平原的腹地
從樓船遠眺,最先撞入眼簾的是一片“茫茫”。
水天交接處幾乎分不清界限,只有風過時水面蕩開的粼粼波光,才讓人覺出哪里是天、哪里是水。
由于汛期剛過,澤水漫過了岸邊的低地,將成片的蘆葦、菖蒲托在水中,遠看如青綠色的雲團浮在水面上,隨波輕輕晃蕩。
直到樓船行近了才能看清,這些水生植物並非是密不透風的。
蘆葦稈高過人頭,葉片在風里簌簌作響,稈間藏著淺灘,灘上生著短草,草間又有細流蜿蜒,像大地的毛細血管,將一片片水域連綴成網。
各種鳥類才是這片澤地的主人。
白鸛站在淺灘的蘆葦叢里,長腿細頸,一動不動時像尊玉雕,見有魚游過,頸子猛地一扎,便餃起銀光閃閃的一條不幸的魚
野鴨成百上千地聚在開闊水面,灰褐的羽色與水色相融。
直到樓船行近時,才“轟”地一聲騰空,翅膀拍擊水面的聲音能傳出去老遠,密密麻麻的影子遮得半空都暗了幾分
還有白鷺,三三兩兩掠過低空,翅尖掃過水面,帶起細碎的漣漪,偶爾停在露出水面的枯木上,紅腳桿伶仃地立著,看上去充滿了意境
“當真是不虛此行啊”
嬴政的這句話得到了李斯和扶甦連連點頭的肯定。
秦明還是那一副悠然的姿態,他以前曾帶著八大隊路過這里,所以並沒有像嬴政他們那樣感慨。
岸邊與澤地相接處,是另一番景象。
沒有後世規整的堤壩,只有自然形成的緩坡,坡上生著野柳、杞柳,枝條垂到水里,被浪打得微微晃動。
坡地稍高處,便是茂密的林莽,松樹、柏樹的蒼綠與樟樹、楠木的深綠交織,林間隱約能看見藤蔓纏繞,偶爾有麂子、野兔從林邊竄過,驚起幾只山雀。
林子里還藏著不知名的野花,紅的、黃的、紫的,零星開在草叢里,風過時,能聞到草木與水汽混合的清腥氣。
人跡在這里是稀罕物。
偶爾能看到澤邊有簡陋的窩棚,是漁民臨時落腳的地方,窩棚邊晾著魚網,網眼粗疏,用麻線編織,沾著未干的水漬。
遠遠能瞧見有漁民劃著獨木舟在蘆葦蕩里鑽來鑽去,像水鳥一樣靈活,他們不靠近樓船,只遠遠望著,然後鑽進更深的澤地
“對當地人來說,雲夢澤是衣食父母,也是神秘的禁忌,深澤里藏著巨魚、大鱷,還有沒人敢深入的泥沼,老輩人說那是‘水神的地盤’”
老船工也沒忘記自己身為向導的責任,時不時出聲為幾人介紹著雲夢澤。
“這里還不是雲夢澤的中心嗎?”嬴政問道。
“陛下,我們現在還只是在雲夢澤的邊緣"
暮色降臨時,雲夢澤換了副模樣。
夕陽把水面染成金紅,遠處的蘆葦叢成了暗紫色的剪影,水鳥歸巢,叫聲漸漸稀疏,只有風吹蘆葦的“沙沙”聲,和魚躍水面的輕響。
偶有螢火蟲從草叢里飛出來,點點微光在水邊游弋,像是澤水撒下的星子
雲夢澤。
它不是被馴服的風景,而是天地自然最本真的模樣。
遼闊、野趣、藏著無數生機與未知,像一幅流動的畫,在嬴政等人眼前緩緩鋪展。
嬴政久久佇立在船頭,望著那片水天,眼底泛起少見的惆悵。
秦明撿起了一片不知何時被風吹到甲板上的葦葉,放在唇邊吹了個不成調的音,惹得遠處的水鳥又驚飛一片。
嬴政轉過頭,江風掀起他的袍角,他望著澤中此起彼伏的鳥影,忽然笑道。
“四弟,我想看看,這雲夢澤里,到底藏著多少天地的造化”
還是那句話,來都來了,秦明自然表示支持……
樓船繼續前行,像一片移動的島嶼,緩緩駛入雲夢澤的深處。
水汽越來越濃,沾在甲士的甲片上,凝成細小的水珠,遠處的葭葦蕩里,傳來不知名水鳥的長鳴,在浩渺的澤面上蕩開,久久不散……
在某處只能站幾個人的礁石上。
一身黑色勁衣的章邯面無表情,一身鎧甲的王賁滿臉無奈。
“再往里走,連這樣的礁石都少見了……”
已經五十多歲的王賁語氣里充滿了無可奈何。
“王將軍不必擔心,我們過不去,敵人也照樣過不去……”
王賁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有些好奇的看向章邯。
“你也過不去嗎?听說章邯將軍已經是大宗師了?”
章邯微微搖頭道。
“王將軍從哪听的小道消息?”
“我家那小子說的……”
“半步宗師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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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幾乎同時出聲。
然後兩人又是一陣默契的沉默……
片刻後,章邯才主動開口道。
“我現在倒是還可以過去,只是沒有必要……”
王賁張了張嘴,他想說既然這個距離半步宗師可以過去,那豈不是別有用心之人同樣可以過去?
然而章邯卻並沒有給他說出來的機會。
“有先生在船上,可保陛下萬無一失。”
听著章邯堅定的話,王賁沒再說話。
對于秦明的實力他是有所了解的。
當初在秦軍大營,身為頂尖高手的李牧在秦明面前沒有任何反抗的機會……
當時的他也還只是半步頂尖而已。
當時他只覺得秦明的實力高深莫測,卻並沒有清楚的概念。
這麼多年過去,他早已經是一名貨真價實的頂尖高手了。
王離曾經跟他說過,秦明的實力已經強到無法想象的程度。
尤其是當初第一次從王離口中得知秦明十歲就已經是大宗師的時候……
他之所以沒話找話,完全是因為年齡到了。
而且他對章邯很有興趣。
三十多歲的年紀,就已經是半步宗師的境界了。
尤其是整個暗影小隊幾乎全員都是頂尖高手。
而據他所知,他們都是秦明帶出來的……
對此,王賁心里一直都有著一絲漣漪。
他自認為自己天賦不差,要不然也不會到達頂尖高手的境界。
他認為自己或許就是缺少一位好師父,要不然或許以他的天賦,不說成為大宗師,或許能像現在的章邯一樣成為一個半步宗師也說不定……
(王翦好大兒,常回家看看……)
不行等這次回到咸陽後請教請教秦明先生?
憑借王離的關系,說不定秦明先生隨便指點一二,自己也能混個半步宗師的名頭呢……
想著想著,王賁不知不覺變得有些激動。
搞得他身邊的章邯一臉的莫名其妙……
樓船駛入雲夢澤深處時,江霧愈發濃重,像是被誰用白紗將天地都籠了起來。
兩岸的青山隱入霧中,只剩下模糊的輪廓,連江風里都帶著股潮濕的腥氣。
嬴政正憑欄看著水面泛起的漣漪,忽然眉頭微蹙。
秦明則早側過了頭,目光穿透薄霧,落在左前方一片看似尋常的蘆葦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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