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三藏一句話，把那陰魂直接就嚇得跪下了。
陰魂悲切地道︰“長老，吾哪有半分敢對長老不敬的膽子。”
“長老渾身佛光護體，若非地上那金圈，吾靠近長老一里範圍，就已經魂飛魄散了啊。”
“還望長老發發慈悲，莫要動怒。吾萬萬不敢有半分不敬之心啊。”
唐三藏這下反倒有幾分不好意思起來。
畢竟，這種死後不入地府的陰魂，他在人間還真沒見過。
出了人間之後，見到的不是妖魔鬼怪，就是邪祟惡仙。
哪里見過這麼人畜無害的陰魂？
他下意識看了一眼地上，那個被猴子畫出來的圈。
沒想到，這個圈不但保護了他們，也保護了外面的陰魂。
他雙手合十，道︰“我佛慈悲。是貧僧唐突了。”
“施主有何話想說？貧僧見施主這番打扮，想來是哪里的皇王，哪幫的帝主吧？”
“難道是邊土不寧，讒臣欺虐，以至于半夜逃生至此？”
陰魂這才恭敬一禮，淚滴腮邊的道︰“長老啊，我家住在正西，離此時有四十里遠近。”
“那廂有座城池，便是興基之處，吾當年創立家邦，號烏雞國。”
唐三藏對于西牛賀洲這種，一城便稱國的情況，也早就習以為常。
他施個便禮，道︰“原來是烏雞國王陛下，貧僧失禮了。”
“國王陛下這等驚慌，卻因何事至此？”
他的神念感知中，已經發現孫悟空幾個圍了上來。
但也不知猴子幾個用了什麼法子，眼前這陰魂，是半點沒察覺。
不過這對唐三藏而言，卻是極好。
他靜下心來細听陰魂的冤屈，也不用擔心上當受騙，遇到危險。
那陰魂抬起頭，淚水混合著身上的水滴淌下，聲音淒楚地道︰
“長老呵。小王身死國將不國，百姓蒙難，皆是拜那靈山佛門所賜啊！”
唐三藏神色微微一凝，一想到傍晚時，殺僧說過的話，心中已經有了幾分明了。
但他不動聲色地道︰“還請國王陛下詳說。”
“若有冤屈，貧僧自當相助。”
烏雞國王得了應允，稍稍穩住心神，將滿腔悲憤與恐懼娓娓道來︰
“小王治下烏雞國，舉國篤信佛法，供奉靈山的文殊菩薩，虔誠無比。”
“小王亦日日禮佛，不敢懈怠。”
“數月前，小王國師，啊對了，這國師乃文殊菩薩欽點，深得小王信賴。”
“國師傳達菩薩法旨，言靈山有宏恩降世，令小王率全國臣民，于王宮前廣場，行大禮佛事。”
“小王豈敢不從？當即詔令全國。”
他的聲音開始顫抖，像是回憶起可怕的事一般，停頓片刻後，才繼續帶著難以置信的恐懼道︰
“禮佛當日，佛光普照，金蓮遍地，梵音宏大，籠罩全城。”
“小王跪伏于地，只覺心神激蕩，對佛法信念愈發虔誠。”
“然而待佛光散去，小王起身環顧四周，卻發現，一切都變了！”
“變了？如何變了？”
唐三藏忍不住追問。
“變了！全都變了！”
國王陰魂眼中滿是驚駭，道︰
“那些平日里雖信佛卻也和善的百姓，眼神變得呆滯狂熱！”
“他們口中念念有詞，盡是些‘皈依我佛’、‘異端當誅’的瘋話！”
“更可怕的是，他們開始無差別地攻擊身邊所有不信佛，或只是不夠虔誠的人！”
“哪怕是親生骨肉，稍有忤逆或質疑佛法的言語，也被視為異端。”
“當街打殺者有之，逐出家門任其凍餓而死者有之！整個烏雞國，一夜之間成了瘋魔之地！”
唐三藏听得臉色發白，雙拳緊握。
烏雞國王繼續道︰
“小王見此慘狀，心如刀絞，知此事必有蹊蹺，定是那禮佛儀式出了問題。”
“小王欲尋國師質問，並下令約束百姓，調查真相。”
“豈料……”
他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怨恨。
“那國師！那文殊菩薩欽點的國師！竟趁小王不備，將小王推入御花園的八角琉璃井中！”
“他還化作小王的模樣，坐上了王位！”
“小王在冰冷的井水里掙扎，听著上面傳來他模仿小王的聲音發號施令，下令蓋住井口。”
“待小王再次醒來時，已是如今這副孤魂野鬼的模樣。”
國王陰魂泣不成聲。
唐三藏默然，能理解到那份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眼睜睜看著國家淪陷卻無能為力的絕望。
他讓烏雞國王哭泣片刻，發泄一番後，才開口問道︰
“後來呢？施主又是如何化作陰魂，卻又沒有魂歸陰府？”
地府管理整個洪荒的陰魂，人間之外也不例外。
人死魂消，就該入陰曹地府。
這烏雞國王明明沒有化作鬼修，怎麼就能還留在世間？
烏雞國王緩了口氣，道︰“小王本以為就此魂歸地府。”
“誰知沉入井底，卻落入一處奇異小天地。那里有一位自稱‘井龍王’的神靈。”
“他保住了小王的肉身不腐，又凝聚了小王的魂魄，告知小王陽壽未盡，此乃橫死之冤。”
“他還說，唯有東土大唐來的聖僧唐三藏，才有大法力、大慈悲。”
“能揭穿妖邪，救小王于水火，更可拯救我那烏雞國萬千瘋魔的百姓！”
“他讓小王在此等候聖僧。”
這下，一直隱身的敖甲終于是坐不住了。
他直接撕開隱藏身形的帷幕，一步踏出，金黃色的龍瞳盯著烏雞國王，道︰“井龍王？”
“是他自稱龍王，你便信了，還是他對你顯露了真龍之身？”
“你說的那個井龍王，他是個正經的龍嗎？”
其他人一見敖甲都出去了，也就不藏了，紛紛露出真形。
烏雞國王一見孫悟空等出來，嚇了一跳，下意識就想跑。
但剛退了半步，又想起來，他就是來求救的，這要是跑了，還求救什麼？
畢竟是當過國王的人，心性尚可。
于是強行鎮定下來，看著敖甲道︰“不知這位長老所說，是何意？”
敖甲也知他問得太急，于是耐著性子解釋道︰
“人間之外的龍族，全是龍族叛逆。”
“要麼早已墮落為孽龍，與妖魔為伍；要麼便被西方度化，成了靈山的八部天龍，供其驅使。”
“你那烏雞國，國小民寡，供奉一個文殊，已經是竭盡全力，想來不會是多供了一個八部天龍。”
“而孽龍只會食人，也不可能救人，你遇到的到底是怎樣的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