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第河山

第403章 閻羅籽蹤

類別︰歷史穿越 作者︰南沙的古源天 本章︰第403章 閻羅籽蹤

    寶津樓內的空氣凝重如鐵,血腥氣與那絲若有若無的異香混合,鑽入每個人的鼻腔,提醒著他們剛剛發生的那場發生于天子眼前的完美謀殺。皇城司的兵士如同沉默的礁石,將騷動與恐慌壓制在無形的壁壘之內。官員與進士們或坐或立,大多面色惶然,低聲交談著,目光不時瞥向那已被白布覆蓋的尸身,以及被嚴密看守起來的染血詩牌。

    趙明燭異色的雙眸中寒芒爍動,他深知時間緊迫。凶手既然能在這等場合下手,必然策劃周密,每一刻的延誤都可能意味著線索的湮滅和同謀的遠遁。他迅速分派任務︰一隊人馬繼續嚴格控制樓內人員,進行初步問詢,記錄所有人的動向;另一隊則立即押送所有封存的證物——酒具、詩牌、以及那小吏的尸體與遺物,由重兵護送,前往皇城司直屬的秘勘房,那里有更專業的勘驗條件和更強的保密性。

    陳硯秋、崔月隱、薛冰蟾自然隨行。陳硯秋的目光最後掃過那塊“墨池深”詩牌,李瑋未完成的血字如同一個刻骨的烙印,深深印入他的腦海。

    皇城司秘勘房位于汴京內城一處不起眼的官廨深處,高牆鐵門,戒備森嚴。此處專司審理不宜公開的重大要案,內中刑具、驗尸器具、文獻檔案一應俱全,氣氛森嚴壓抑。

    一到秘勘房,崔月隱立刻投入對兩具尸體的復驗。李瑋的尸身被小心安置在特制的驗尸台上,四周點燃了明亮的燭火。崔月隱手法嫻熟,再次仔細檢查了瞳孔、口腔、指甲,甚至用銀簪探入喉部深處,刮取殘留物。

    “確系中毒無疑。毒性猛烈,發作迅疾,符合‘閻羅籽’之特性。”崔月隱一邊操作,一邊沉聲道,“此毒罕見,其果異香,籽實研磨成粉後,色呈深紫,遇水或酒液,毒性發揮更快。但銀針難驗,因其毒性並非源于尋常砒之類。”他取過從那名小吏處搜出的油紙包,將少許紫色粉末置于白瓷盤中,滴入清水,粉末迅速溶解,液體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淡紫色,那股奇異的果香愈發濃郁。“看,這便是了。劑量無需多,些許入口,頃刻間便能麻痹心脈,令人窒息而亡。”

    另一邊,薛冰蟾則在仔細研究那三塊動了手腳的詩牌,尤其是那塊“墨池深”。她動用了一系列精巧的工具——放大鏡、細鑷、甚至還有她自己改制的小型羅盤和水平尺。

    “機關設計得極為刁鑽,”薛冰蟾清冷的聲音在安靜的勘房內響起,她指著“墨池深”詩牌頂部那處被磁石吸出毒針的雕花,“外部毫無痕跡,機括核心藏于木牌夾層之內,以細巧彈簧驅動。觸發機制並非按壓,而是角度。”她將詩牌緩緩傾斜至某個特定角度,只听極細微的“ ”一聲輕響。 “看,當詩牌被舉起,超過這個傾角時,內部卡榫滑脫,彈簧釋放,毒針便從這幾乎肉眼難辨的微孔中射出。力道不大,但足以刺破持牌者的手指皮膚。”她用鑷子小心翼翼地從孔洞中又剔出一點幾乎看不見的殘留物,“針尖淬的毒,與那閻羅籽粉末氣味略有不同,似乎更為復雜猛烈,或許混合了其他毒素,以求萬無一失。”

    “如此精巧的機關,絕非尋常工匠所能為。”陳硯秋凝聲道,“將作監……”

    “已派人去查了。”趙明燭面色冷峻,“所有經手這批詩牌的工匠、吏員,都已看管起來。但只怕……難有收獲。”能做下這等案子的人,必然早已處理好首尾,那些明面上的經手人,多半是不知情的替罪羊,或者也如那小吏一般,成了被滅口的棋子。

    此時,對那名服毒自盡的光祿寺小吏的搜查有了初步結果。此人名叫王三,汴京本地人,光祿寺負責酒水搬運的低級雜役,入職不過兩年,平日沉默寡言,並無甚特別。在其住處,皇城司邏卒搜出了少量錢財,皆是嶄新的“交子”,數額不大,但對其薪俸而言,已屬異常。此外,還發現了幾本手抄的經卷,紙張粗糙,字跡歪斜,內容混雜著一些似佛似道、又充滿末世劫難論的詭異詞句,其中一本的扉頁上,赫然畫著一個與那木符上相似的、扭曲的“明”字圖案。

    “明尊會……”趙明燭翻看著那些經卷,眉頭緊鎖,“看來這邪教,並非空穴來風。”他立刻下令,“根據這些經卷和符信的特征,全城暗查此教派聚會窩點,發現蹤跡,立即回報,暫勿打草驚蛇。”

    陳硯秋拿起一張那嶄新的交子,對著燈光仔細查看。交子源于川蜀,雖已在一些大額交易中流通,但一個低級小吏持有如此新鈔,仍顯蹊蹺。“這交子,能否追查來源?”

    “難。”趙明燭搖頭,“交子兌付,認票不認人。但如此新嶄,或可詢問幾家大的交子鋪,近日是否有異常兌付或大量提現。但這如同大海撈針。”他頓了頓,看向崔月隱,“崔太醫,你方才提及‘閻羅籽’多產于廣南西路,當地土人用以狩獵?此物在汴京出現的可能性有多大?”

    崔月隱沉吟道︰“回大人,此物生于濕熱瘴癘之地,采集不易,且毒性劇烈,中原醫者極少使用,藥鋪亦無售賣。若流入汴京,途徑無非幾條︰其一,嶺南任職或流放之人私自攜帶回京;其二,通過私下貿易,但風險極大;其三……”他看了一眼那小吏的尸身,“便是通過這類邪教秘密渠道,或某些擁有特殊來源的勢力獲取。”

    嶺南……陳硯秋心中那條線愈發清晰。堿草、鬼貢院、流放罪臣、如今又加上這閻羅籽……所有的線索,似乎都隱隱指向那個遠離中原政治中心,卻充滿了怨氣與秘密的邊陲之地。墨娘子情報網中關于嶺南的消息碎片開始在他腦中拼接。

    “趙兄,”陳硯秋忽然開口,“可還記得李瑋臨死前,試圖寫下的那個血字?”

    趙明燭神色一凜︰“自然記得。似字非字,似符非符。我已命畫匠將其仔細拓下。”他示意手下將一張拓印了那未完成血字的紙呈上。

    那血跡模糊,筆畫扭曲,確實難以辨認。陳硯秋凝視良久,忽然道︰“你看這起筆之勢,像不像一個‘冤’字的起手?或者……像某個姓氏的偏旁?比如……‘ち’?‘言’?”

    “冤?”趙明燭目光一凝,“李瑋是想喊冤?但他中的是劇毒,瞬間斃命,恐怕未必來得及想到喊冤……若是姓氏偏旁……”他腦中飛速閃過今日在場諸多官員的姓氏,符合這兩個偏旁的並不多。

    “或許,他不是想寫完整的字。”薛冰蟾忽然插話,她不知何時也走了過來,看著那拓印,“機關觸發時,他正欲舉起詩牌,毒針瞬間刺入,劇痛和毒性發作下,他的動作完全變形。這或許不是一個字,而是他想指向的某個方向,或是某個人的方位?”

    這個想法讓陳硯秋和趙明燭都是一怔。的確,人在極度痛苦和瀕死時,動作往往失去精準,留下的痕跡可能並非其本意。

    “方位……”陳硯秋努力回憶著當時寶津樓內的場景。李瑋中毒時,正站在詩牌隊伍前,面向何方?周圍是哪些人?他的手臂抬起,是想指向哪里?

    記憶有些模糊,當時的注意力大多被慘狀本身吸引。但陳硯秋憑借其過人的記憶術,努力回溯每一個細節︰李瑋倒下的姿態、手臂揮動的軌跡、目光最後瞥向的方向……

    “當時,韓似道韓相公,似乎就在那個方向的不遠處……”陳硯秋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絲不確定的寒意。

    趙明燭的瞳孔驟然收縮。韓似道,掌控科舉多年的幕後巨頭,與川蜀堿草案、嶺南舊案都脫不開干系。如果李瑋臨死前真的試圖指向他……

    但這只是一個模糊的推測,毫無實證。甚至可能是凶手刻意引導的錯覺。

    勘房內陷入短暫的沉默。閻羅籽的線索指向嶺南和邪教,機關指向將作監的高超技藝,交子指向不明的錢財往來,而血字則指向了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

    “多條線索,看似雜亂,但未必沒有聯系。”陳硯秋打破沉默,“王三一個小吏,如何能獲得閻羅籽?如何能懂得使用?他又為何要加入明尊會?那嶄新的交子從何而來?這一切,背後定然有一只黑手在操縱,提供毒藥、金錢,並利用邪教作為掩護和控制工具。”

    趙明燭點頭︰“不錯。明尊會或許只是個幌子,或者是被利用的工具。真正的幕後主使,能量巨大,能滲透光祿寺、影響將作監、弄到嶺南奇毒、並能迅速滅口……其目的,絕不僅僅是殺一個李瑋那麼簡單。”

    正說著,一名邏卒匆匆入內,低聲稟報︰“大人,派往嶺南的八百里加急已有回音。廣南西路安撫司核查後回報,近半年來的確有幾起私下采集、交易‘閻羅籽’的案例,多與當地一些不服王化的土司部落有關,但數量不大。其中一樁較大的交易,追查到一個來自京城的商人,但此人身份神秘,交易完成後便消失無蹤。此外……”邏卒頓了頓,“安撫司提到,一些流放至嶺南的罪臣及其後代,似乎與這些土司部落往來密切。”

    京城商人!流放罪臣後代!

    陳硯秋與趙明燭對視一眼,皆看到對方眼中的銳光。線索似乎開始收攏了。

    然而,就在此時,另一名邏卒疾奔而入,面色驚惶︰“大人!不好了!我們剛剛拘傳的將作監一名負責雕琢詩牌的老匠師……在押送途中,經過汴河浮橋時,突然掙脫,跳河自盡了!水流湍急,瞬間便沒了蹤影!”

    又一條線索,以這種決絕的方式,在他們眼前硬生生斷掉!

    趙明燭一拳砸在案上,臉色鐵青。對手的反應速度和對局面的掌控力,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

    陳硯秋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震動。他走到窗邊,望向汴京城繁華的夜景。燈火闌珊,笙歌隱約,這座巨大的城市仿佛一頭沉睡的巨獸,而他們正在其體內,與隱藏在最黑暗處的寄生蟲進行著一場無聲的戰爭。

    閻羅籽的異香仿佛依舊縈繞在鼻尖,帶著來自嶺南瘴癘之地的死亡氣息,和汴京城深處那只看不見的黑手的冰冷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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