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榜的火光將汴京夜空染成紫黑色,陳硯秋踩著貢院廢墟的焦木奔向觀星台。懷中陸巽的殘卷正滲出黑血,在衣襟上蝕刻出北斗七星的軌跡——天樞星位赫然指向觀星台地窖的入口。
西華門外,三百六十五盞人皮燈籠懸浮在空中。每盞燈面都映出不同年份科第七名進士的面容,中央那盞燃燒得最猛烈的,正是陳硯秋自己的畫像。燈籠下站著十二名戴青銅面具的童子,他們齊聲誦念的西夏童謠與皇城司的警哨聲混成詭異的韻律︰
\"銅雀啼,血榜現,朱衣點頭變鬼面......\"
陳硯秋撕下燃燒的袖袍纏住口鼻。靛藍色火焰中飄散的曼陀羅粉末讓視線扭曲,觀星台的青石台階在他眼中竟變成流淌的試卷長河。當他踉蹌著踏上第一級台階,石縫里突然刺出無數銀針——針尖上挑著的正是歷代落第者謄錄的《春秋》破題。
\"秋哥兒......\"
飄渺的女聲從地窖方向傳來。陳硯秋的太陽穴突突直跳,這聲音與記憶中嶺南鬼貢院的林氏呼喚一模一樣。他攥緊趙明燭給的半枚翡翠扳指,指環內壁的\"七月七\"刻痕正變得滾燙。
觀星台基座突然裂開道縫隙。陳硯秋側身擠入,腐臭的空氣中浮動著真墨池特有的腥氣。地窖牆壁上嵌滿翡翠鈴舌,每個鈴舌都在無風自動,震落的灰塵在空中組成《璇璣錄》的活字排版。
\"你終于來了。\"
陰影中走出個披頭散發的婦人。她的靛藍衣裙已被鞭笞成縷,裸露的皮膚上刺著完整的宋夏邊境圖——每處關隘旁都標注著某科第七名進士的姓名。當婦人抬頭時,陳硯秋的呼吸停滯了︰那張布滿新傷的臉上,眉間的舊疤將左眉斷成兩截——正是林氏獨有的特征!
\"娘......\"陳硯秋的嗓音嘶啞得自己都陌生。
林氏的獨眼突然流下血淚。她顫抖的手指觸到陳硯秋頸側的胎記,指甲里嵌著的竟是銀鞘案的靛藍粉末︰\"二十年......韓似道把我關在這里校對《璇璣錄》......\"她的衣袖滑落,露出手腕上密密麻麻的針眼,每個孔洞都結著黑痂,\"每屆科舉前,都要用第七名進士的血校準活字......\"
地窖深處傳來齒輪轉動的巨響。林氏拽著陳硯秋退到牆角,牆面突然翻轉——背後是座由三百六十五顆人頭骨壘成的七星壇。每顆頭骨的眉心都刻著科第名次,而天樞位的頭骨赫然是陸巽的遺骸!
\"這才是真正的血榜......\"林氏從陸巽頭骨的眼窩里取出卷發黃的紙條,\"你父親臨刑前塞進來的。\"
紙條上是陳明遠用血寫的絕筆︰\"丁未科第七名本當陸巽,韓以銅雀硯改"戎"為"祀",其硯現藏于......\"余下文字被血污浸沒,但紙張邊緣的銀鞘紋路突然在月光下顯影——那竟是觀星台頂層的星圖儀構造圖!
林氏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她吐出的黑血中混著細小的翡翠碎片,每片上都刻著\"祀\"字︰\"韓似道給我喂了活字版的毒......\"她的指甲摳進陳硯秋的手臂,\"子時三刻,星力最盛時,他要借你的血徹底扭轉文脈......\"
屋頂傳來腳步聲。林氏猛地將陳硯秋推進人頭骨壇後的暗道︰\"去頂層毀掉星圖儀!\"她的獨眼在黑暗中最後閃爍了一下,\"記住,真墨池的水能洗去......\"
青銅面具的反光截斷了話語。陳硯秋在暗道中爬行時,頭頂傳來林氏的慘叫與韓似道冰冷的質問︰\"把《璇璣錄》的母版交出來......\"
暗道的盡頭是觀星台頂層的夾層。透過地板縫隙,陳硯秋看見韓似道正將七枚翡翠活字按在星圖儀上——每枚活字都浸泡在血杯中,而杯沿刻著的正是景佑以來各科第七名進士的姓名。
\"......陳硯秋的血最合適。\"韓似道的聲音帶著金屬質感,\"他父親當年謄錄過真卷,血脈里帶著破題的靈性......\"
星圖儀突然自行轉動起來。儀盤上的銀砂組成西夏文字︰\"文曲歸夏\"。韓似道大笑聲中,林氏被青銅面具人拖到儀盤前,她的血正順著刻在胸口的邊境圖流入凹槽。
陳硯秋的掌心被指甲掐出血來。他摸出懷中所有線索︰陸巽的殘卷、父親的絕筆、趙明燭的翡翠扳指——當三樣物品上的血漬重合時,竟在木板上蝕刻出星圖儀的關鍵機括圖。
子時的更鼓突然響徹汴京。韓似道高舉的翡翠活字\"祀\"開始發光,星光透過活字在雲層投出血榜的最終形態——所有進士的名字都變成了西夏文,而第七名的位置空著,正等待陳硯秋的血來填補。
\"時辰到了!\"韓似道的手指向暗藏夾層的方位,\"請今科第七名......\"
陳硯秋撞開地板躍出。他在半空中將陸巽的殘卷拍向星圖儀,羊皮紙接觸銀砂的剎那,整個儀器突然逆轉——\"祀\"字活字崩裂成粉,而藏在夾層中的\"戎\"字翡翠碎片自行飛向儀盤,填補了仁宗年間被篡改的軌跡。
星光驟然改道。林氏胸口的邊境圖開始燃燒,那些靛藍色的火焰沿著血脈紋路回溯,最終匯聚在她眉心的疤痕處——一道血箭激射而出,正中韓似道的右眼!
\"不可能!\"韓似道捂著眼楮踉蹌後退,\"《璇璣錄》明明記載......\"
林氏突然掙斷繩索撲向星圖儀。她的身體撞碎玻璃罩的瞬間,陳硯秋看見她後背浮現出完整的《景佑三年登科錄》——那是用三百六十五種藥汁刺青的,真正的金榜。
\"硯秋......\"林氏吐著血沫的手指向儀盤,\"看......\"
星圖儀的銀砂正在重組。韓似道篡改的\"祀\"字軌跡消散無蹤,取而代之的是陸巽當年\"戎\"字破題的星象對應。更驚人的是,所有翡翠活字都開始滲出黑血——那正是歷代被毒殺的第七名進士留在《璇璣錄》中的怨氣。
韓似道的官袍突然自燃。他在烈焰中撕下臉皮——面具下竟是張西夏人的面孔,額心刺著貞觀元年的童子試名次︰\"嵬名似道,夏國第七名\"。
\"你們毀不了血榜......\"火焰中的西夏人狂笑,\"真墨池里還有......\"
林氏用盡最後的力氣將陳硯秋推下觀星台。墜落中,他看見母親的口型在說︰\"銅雀硯在......\"
話音被夜風撕碎。陳硯秋跌入護城河的剎那,整座觀星台在靛藍色爆炸中坍塌。燃燒的翡翠碎片如流星般劃過夜空,每片上都映出不同年份的科第七名——而景佑三年的那道血光,正向著嶺南方向疾馳而去。